Monday, June 21, 2010

方力钧:从泼皮到童话的疯癫史

张 羿



提要:从“我”、“我们”、到“人们”形象的刻画,表现出方力钧艺术对信仰失落时代人类命运的关怀。然而,作为一个沉沦时代的沉沦艺术家,方力钧在这个时代最多是一个超脱的旁观者,而非深刻的指路人。



方力钧的作品是人本主义在中国失败,而神本主义尚未建立之前的过渡历史阶段的写照。评论界通常把方力钧式的泼皮定位为后现代主义,而这实际上是后现代主义诞生之前的晚期现代主义。真正的后现代意味着,从理性艺术、泼皮艺术到灵性艺术的回归。

纵观方力钧在各个阶段的主要创作,我们可以看到,方力钧经历了从泼皮到童话的转变。如果说起初的泼皮是英雄主义失落后对现实的反讽,那么,后来的童话则是无法忍受世界之荒诞而编织的梦。

与方力钧童话相关联的是水、阳光、天空这些纯净的与自由相关的元素。可见,泼皮无法成为方力钧生活的常态。这也正是中国和世界都无法接受的现实。人类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一个无意义、无目标的世界之上。

方力钧与这个时代最优秀的思想者一样,都未能摆脱哲学的奴役。在人本主义倒塌之后的大地上,哲学,如同一个黑色的幽灵,仍然继续编织着那些骗人的美梦。而在方力钧这里,哲学不过是苟延残喘地编织童话,它连构筑乌托邦的能力都丧失了。

起初,方力钧因创作“我的脸”而一举成名,他对一个背叛而茫然时代“我的脸”的描绘,无疑准确地刻画了时代的病症。然而,由于方力钧所描绘的是一张失去根基的脸,于是,他试图进一步探究“我们”的本质,从而在集体中寻找个体的价值。但结果是,“我们”是谁成为一个更加难以把握的问题。

最终,方力钧的视线转向了“人们”。所谓“人们”就是人类,而人类的共同问题是命运,共同的环境是世界。这如同一个苏格拉底式的循环,问题回到了原点,即人类的本质和真实身份的问题。

在一个人本主义的世界中,“以人为本”的结果是人类丧失了其存在的意义。一切以人为中心,那么,人存在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事实上,人的存在成了一个悬在空中的问题。当全宇宙的视线都集中在人身上时,人反而失去了其存在的根基,人类成了宇宙中最孤独的星辰。

于是,人所能做的就是停止对自我本质的探寻,把全部精力放在发明新技术和改造世界的劳作中。人类试图通过这样的实践来实现自身的尊严与自由,实质上却陷入了深深的奴役。这就是全部现代史最核心的故事。

于是,在弃绝了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之后,方力钧再度回到了以理想主义为内核的形而上学。在方力钧2006和2007年的多幅巨大油画作品中,背景大多是天空,各种各样的天象,乌云闪电,蓝天白云,朝霞云雾,无边的海浪,各式各样的小虫飞鸟,还有安详的婴儿趴在鸟背上,众生都在自由飞翔,但目标和命运都不确定。

事实上方力钧沉浸在童话般的梦想中。在他看来,梦想没有局限,没有烦恼,没有冲突,没有危险,在梦想中达到了自由与平等。方力钧在他的梦想中似乎找到了“人们”的本质,但实际上,他仍然困惑和迷茫。自由与平等这一人类至今无法实现的梦想,在方力钧的后期作品中,仍然毫无实现的可能。

从“我”、“我们”、到“人们”形象的刻画,表现出方力钧艺术对信仰失落时代人类命运的关怀。然而,作为一个沉沦时代的沉沦艺术家,方力钧在这个时代最多是一个超脱的旁观者,而非深刻的指路人。

1993年后,他的话语方式曾经一度由泼皮形象转向类似潜泳场景的描绘,表现出他对世界的荒诞所采取的冷静的旁观者姿态。然而,旁观者未必清,在方力钧貌似超脱的背后,实际同样是一颗迷惑和痛楚的心。

2007年11月18日,在上海美术馆举行的方力钧个展中,展出了他最新的绘画和装置作品。在架上绘画中,出现了大量云里雾里的婴儿,他们由蚊蝇、蜜蜂、鸟、金鱼背负着,飞向天堂。与此相呼应的是若干个以婴儿为主体的装置。其中,架在两个展厅之间的大型雕塑《生命》,近40米长的玻璃方柱上面,布满用硅胶、雕塑泥等做成的小人儿。方柱上的刻度,一毫米代表一天,方力钧试图以此量化人“从降生到会爬、会走,到变老、萎缩,最后化成一摊与起点相似的物质”的生命。

可见,尽管方力钧的作品中有婴孩这样单纯的形象,可以代表其梦想,但相对于生命最终的归零,梦想是何等脆弱而荒诞!

因此,从泼皮到童话并不意味着方力钧已经找到自由之路。方力钧曾经说:自由的通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疯了。他无疑受到了米歇尔·福科《疯癫与文明》的影响。对于方力钧来说,他的童话就是他疯癫的具体形式。

疯癫是撒旦麻醉人类的毒药,它使人指向神圣之外的一切迷狂,包括萨满、艺术和偶像崇拜等。正是由于方力钧的疯癫,他的水、阳光和天空,这些看似自由的元素,就都成为奴役的枷锁,而非解放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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