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May 15, 2011

【转】谢德庆:存活就是我的艺术
发表于 2010-11-08 11:51:48阅读 606 次 评论 1 条 所属文章分类: 转载这篇文章,取中的就是谢德庆的这句话:存活就是我的艺术。这是最道地的“当代艺术”思路。顺便这里也贴一篇我曾经写下的关于老谢的文字。我去纽约时总没碰见过他,若碰见了,不必多谈,相视一笑,就明白了。瑞芸转载,并向芬陀莲子致谢。
转载自芬陀莲子的艺术空间http://blog.artintern.net/blogs/articleinfo/fentuolianzi/154470


芬陀莲子自画像

这是公元2001年春天北中国树木泛绿的时候……在一次关于前卫艺术家的文字游戏中,一开始就提到确切的时间,未免有点儿庸俗。可是这是一个被时间的迷宫囚禁的人类社会,时间鲜活地存在着。有了时间,我们才能开口说话,我们说话的真实性是由时间来决定的。没有时间,我们就无法评论达芬奇们。我们只能把他们放在他们的时代去说——文艺复兴时期,这些大师们创造了一个伟大的艺术时代。
  却说北中国树木泛绿的时候,我接到一个来自纽约的电话,对方自称是谢德庆。我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听说他是个行为艺术的游戏者。(在我看来,人类所有的活动都是游戏)经由诗人杨炼和我的好友杨瑞的介绍,谢德庆知道我喜欢旅行,且去了许多一般人不去的地方。谢德庆显然是对我“去一般人去不了的地方”颇有兴趣。不瞒你说,我并没有去过多少地方,却给了大家这样的错觉。就因为我能在文字中对自己的经历进行恰如其分的虚构,就像上帝虚构人类一样。我就是以这种虚虚实实的方式活在世上。
  而谢德庆却是个实打实的人物。当他出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你会感到他是那样的逼真,逼真得像一条锤炼出来的经验,挤不出一点多余的水份来。一天早晨,谢德庆背着一个圆滚滚的黑包出在我门口,第一眼看上去,我感到神在造谢德庆的时候,往背后扔的那块石头没有化开,谢德庆就以石头自身的重量,在旷野上滚动着,一直滚到了今天,滚在了我的面前。正像美国牛仔BOB·DELAN所唱的那样:这种感觉如何,这种感觉如何,像一个无名氏,象一块滚动的石头……
  随后,我们就着一杯淡茶开始吹牛,吹我们荒唐的游戏生涯。语言是真理的高级批发商,而谢德庆恰恰是不会充分利用这个商客来赚取利润的人,他甚至有点拙于表达。他常常会自嘲式的耸耸肩,有一次他说,你瞧,我语言表达的能力太差,可是尴尬的能力并不差!谢德庆的幽默,第一次激起我的畅然大笑。从那坎坎坷坷的语流中,我还是听出,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在二十世纪,的确玩过一些令人拍岸叫绝的游戏。
  人类已经被时间追赶到了二十一世纪。回头看看那个像飘带一样从大地上忽悠而过的二十世纪,我们不得不承认,那是一个不得了的时代。首先,那并非万能的上帝被一个叫尼采的疯子判除了死刑。依赖了上帝几千年的西方人急需找到存在下去的立足点。科学像一个投机分子趁虚而入,它胸前挂着蜜罐,背后藏着白粉。它恨不能在一夜之间异化了软弱的人类。它使人类流浪的足迹抵达了连上帝也无法让人类去的太空;它让人类能在任何一个角落一瞬间互通有无;它不仅能造出机器人,还可以造出真人来……总之,科学成了万能的上帝。
  然而,在人类中,有那么一些既不迷信上帝也不迷信科学的人,他们要做自己的主人。在这些人中,有一部分被称作艺术家。这些艺术家不是传统的艺术家,而是新的艺术家。为了更好地做自己的主人,这些艺术家不仅是传统生活的叛徒,更是传统艺术的叛徒。因为任何一种传统的表达都会奴役艺术家的心灵。艺术家们绝没有想到,巅覆束缚着他们的古老传统的革命就是那么不经意的、在谈笑之间发生了——有一天,一个叫杜尚的家伙,将一个尿盆拿到艺术展览会上,命名为“泉”,就这么一下子,艺术被解放了。艺术被解放到了可以用任何一种方式去表达自己观念的程度。
  这个时候,艺术作品的价值似乎完全在于其观念的价值。什么样的观念可以将人心推向最大的自由和个性,什么样的观念就更具有艺术表现的价值。自由是无限的,所以表达也是无限的。这种艺术表达的特色在于它的当下性,在于体验的过程。过程结束了,作品就不存在了,这正如自然界的万事万物一样,存在于情景之中。花开了,花存在,花谢了,花便不存在,生死无常,存在无常,存在于不存在之中……这让人不禁想起古老的东方,想起禅。禅是在一个当下的机会中把握人生的真谛。生命中无处不是禅的机会。这样如禅的艺术作品更能体现人心的本质。这样的艺术对艺术家心灵纯度的要求更高——艺术家要断弃对于自己艺术作品的贪执,能够勇敢地于面对它的消失。这样的作品因为不存在了而无法出售。这种艺术作品的功利性趋向于零。
  曾经的谢德庆正是这样的一位艺术家。
  先看看谢德庆那充满了戏剧性的生平。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谢德庆生于遥远的东方,南中国台湾一个乡村富绅的家庭。谢德庆一生下来,在他的名下就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土地。所以谢德庆在他的婴儿时代就是一个小地主了。就像所有的中国式的老父亲一样,谢德庆那位有着十五个子女的财大气粗的老爹,以他乡绅的老方式要求每个孩子都变成龙,在人群中高出一头。
  然而谢德庆对成为龙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在父亲去世之后,谢德庆正式地背叛了,他在高中没有毕业就休学去台北学习绘画和恋爱。谢德庆在三年的兵役生活中过足了画家的瘾。这个在田园中长大的年轻人的抽像画中,充满了绚丽多彩的光与影以及浪漫诗意的乡村情调。很快谢德庆就将画架束之高阁,小试牛刀地玩了几把观念艺术,比如,从二层楼上跳下来摔断腿……1974年23岁的谢德庆参加了船员训练,然后跳船去了美国。在谢德庆当时的背景里,纽约是世界艺术的中心,他必须去那里才能够在艺术上找到自己的位子。
  来到了纽约的谢德庆,除了梦想一无所有。他悄悄地潜伏在一个非法居民的小空间里,艰难在存活着,寻找着表达的机会。—
  谢德庆以威猛的姿态亮出自己,那是在四年以后。
  在后来的二十多年里,谢德庆总共创作出六部作品。在谢德庆的讲述中,我很愚蠢地对他的作品进行了抽象概括。我这样作是因为心不由已。我对自己的行为极为不满,因为,你知道,任何一个歪嘴和尚都会把经念歪。谢德庆的前五部作品是以艺术来表达生活,而后一部作口是以生活来消化艺术。
  不知是自由抛弃了谢德庆还是谢德庆拒绝着自由。谢德庆的第一部作品居然是在一个自制的笼子里囚禁一年。一年期间不作言语交谈、不读书、不听收音机广播、不看电视。这件作品的灵感来源于谢德庆的现实生活。谢德庆以身试法,跳船来到了自由的美国,寻觅艺术之梦,可是他首先感到的是被囚禁。在外部世界,他被囚禁在“没有身份”的监牢里,在内部世界,他被囚禁在艺术创造的欲望之中。在这种双重囚禁的夹缝之中低沉在度过了四年之后,突然一道灵感如霹雳一般闪过他昏暗的天空。啊,有了,每天独自一人在小小的空间里度着步子寻觅,这不就是在创作吗?原来它就在眼前,在身边,不需要再做什么,实际上已经在作了,只要再明确化形式化就可以了。艺术即是将生命的体验典型化极端化。将自己的空间微缩成笼子,在笼子里囚禁一年,将被动囚禁转成主动囚禁,将被剥夺变成自我剥夺,将被活着变成活着,将忍受变成极积的创造,瞧瞧生命究竟会怎样呢?
  只一次观念的转换,世界就变了样子,艺术就诞生了。
  谢德度就这样捡了一块自我生存的荒谬蛋糕,塞进了他艺术欲望的大嘴中,津津乐道地嚼了起来。在那一年当中,体验了只有他自己才体验过的种种对境之后,囚徒谢德庆将自己“ 无罪释放”。毫无疑问,艺术家的生命因而具有了以往所没有的柔韧性。
  随后的四件作品也在这件《自囚》上孕育而出。谢德庆照例以地球公转一圈为时间单位,来阐述存在的种种层面:
  1978年—1979年:每小时打卡一次,如此生活一年,每次打卡都留下一次录影纪录,条卡单由律师签名认证。生命是有限的,而时间据说是无限的。在这一年里,谢德庆就像机器一般机械地运动着。他的行为浓缩了所有存活在这个星球上的人的存在状态。只要活着,只要工作,每个人都是一部机器,都在打卡,都在荒谬地重复之中。而这样的重复只意味着一个人的头发从光头长成了披肩的长发,而长发还会变白……
  1981—1982年:囚徒谢德庆背着一个行囊出现在纽约的流浪者之中。这一次他将自己囚禁在这样的游戏规则之中:我将在室外度过一年的时间,绝不会走进室内,不会走进建筑物,地铁,火车,飞机轮船,山洞和帐房之中。这期间因为在商店外跟人争吵而被拘留15小时,受审时被特许站在法庭外,以对讲机跟室内的律师通话。这一年,即使把谢德庆放在野兽的群落,所有的兽类都会私下里议论:啊,这是一头多么古怪的狮子啊!对这个游戏,谢德庆固执地认为,它表达了人的一种赤裸状态,人如何面对“在室外”,面对一个陌生的异已世界的所有挑战,从而活着。
  谢德庆的第四重囚禁是将自己挤压在“关系”的极限之中,让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各体丧失孤独和隐私的权利。这样的自我提炼在艺术史上恐怕是空关绝后的。这部作品的构成是他与艺术家LINDA MONTANA以8英尺长的绳子两端系于双方腰间,如此生活一年,任何时间地点两人都在一起,却完全不可碰触对方。这两只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以他们最赤裸裸的姿态舞蹈着,互相凝视,互相欣赏,互相厌弃,度过了365天的漫漫长途。谢德庆说:这是一部能让好人变坏,坏人变得更坏的作品。
  囚徒的“四首四重奏”辉煌地结束了最后的音符,由于被囚禁的惯力,谢德庆“无事生非” 地第五次囚禁了自己。他用“在一年之内不做艺术,不看艺术,不谈艺术,仅仅生活一年” 的律令看守着一个以艺术为生命的人。这对一个浑身都拧上了艺术家镙丝钉的、被艺术异化了的人来说,未免过于苛刻。然而,就是因为“仅仅生活一年”,仅仅活着,仅仅呼吸,使谢德庆的生命有了透气的机会,这种气正如中国书法中的飞白,使谢德庆那些重量级有些发愣的“极限”之作,如同画了眼睛的龙一样活了起来。
  透过这个“不艺术”的作品,谢德庆随后创作了他那惊世骇俗的EARTH。EARTH是从1986年12 月31日,谢德庆生日的当天起,到1999年12月31日他49岁生日、二十世纪最后一天,持继13 年做艺术,但不发表其间所做的艺术。当2000年1月1日,谢德庆出来发表他的作品的时候,人们发现,这部作品其实平淡得无世可惊,无俗可骇,就像盐化到水中,平淡得让人无活可说,平淡得让人悲欣交集。他拿着一张白纸上几个黑字,宣布:存活就是我的艺术。
  “存活就是我的艺术!”世界上没有比这个更包罗成象的艺术作品了!这是谢德庆经由复杂的致命的“做”艺术的长期锤炼之后发出的由衷之语,他说得那样坦然,宁静,诚恳。这个申明之后,谢德庆象蝉褪皮一样,褪去了艺术家的角色,褪去了艺术世界的背景。谢德庆的这句申明,为二十世纪的艺术画了一个结实的句号,并且预言了未来世界的艺术精神。“存活就是艺术”。艺术是自由创造的机会。艺术地活着的人们会在一呼一吸一举一动的机会中,体味生命的真实。这是何等轻逸的艺术!
  谢德庆终于从一个“家”变成了人,他以人的身份自由地游戏。他就坐在我的面前,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多余的表情,没有“做”。我知道他饿了,便提议我们吃饭去吧。谢德庆暴露着贪吃的样子,欢快地跳起来。吃完饭回到我的家,谢德庆说着话,便在那个老沙发上睡着了,鼾声不断。我觉得像德庆真像个人!这让我想起一句禅语: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我想再说一句,谢德庆真是个人。因而写下这些文字,以致对人的祝贺。
  2001年5月于北京黄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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