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ne 6, 2009

马克思的预言

第十八章 社会主义的来临



  经济的历史主义是马克思用于分析我们社会中即将发生的变化的方法。在马克
思看来,每种特殊的社会体系之所以必须摧毁自身,只不过由于它必须创造出产生
下一个历史时期的力量。如果在工业革命刚刚发生前夕,就能够对封建制度进行足
够深入的分析,定能导致发现将要摧毁封建主义的力量,并预测即将来临的时期,
即资本主义的最重要的特征。同样,分析资本主义的发展,也可能使我们能够发现
那些正在摧毁它的力量,并预测摆在我们面前的新历史时期最重要的特征。因为肯
定没有理由相信,在一切社会体系中,资本主义会永远延续。相反,生产的物质条
件,随之而有人的生活方式,从未像它们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变化得如此迅速。通过
这样改变自身的基础,资本主义必然要改造自身,并在人类历史上产生一个新的时
期。
  依照马克思的方法,上述讨论过的原则、那些将要摧毁和改造资本主义的基本
的或本质的力量,都必须在物质的生产资料的进化中去寻找。一旦这些基本的力量
被发现,就能够追踪它们对阶级之间的社会关系以及对司法的和行动的体系的影响。
  对基本的经济力量和我们称作“资本主义”时期危及自身生命的历史趋势的分
析,已由马克思的《资本论》——他毕生的伟大著作——所进行。他探讨的历史时
期和经济体系,是西欧、尤其是大约从18世纪中叶至1867年(《资本论》发行第1版
的一年)的英国的历史时期和经济体系。正如他在序言中解释的,“本书的最终目
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为的是预言它的命运。其次的目的是驳斥
资本主义的辩护士,驳斥那些把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的规律描述为似乎是不可抗拒
的自然规律的经济学家,例如伯克就宣称:“商业的规律是自然的规律,因而是上
帝的规律。”马克思将那些他认为是社会仅有的不可抗拒的规律,即社会的发展的
规律,与这些所谓的不可抗拒的规律进行对照;他力图表明,经济学家所宣布为永
恒的和不可改变的规律,实际上只不过是暂时的规律,必然要和资本主义本身一道
被摧毁。
  马克思的历史预言可以被描述为一种严密编织的论证。然而,《资本论》只是
阐发了我称之为这一论证的“第一步”,阐发了对资本主义的基本经济力量及其对
阶级关系的影响的分析。导致一场社会革命不可避免的结论的“第二步”、导致预
见一个无阶级社会,即社会主义之诞生的“第三步”,都只是概略提到。在本章中,
我首先要对我称作马克思主义论证的三个步骤作更详细的解释,然后再详细讨论其
中的第三步。在接下的两章中,我将讨论第二步和第一步。这样颠倒这些步骤的秩
序,对于一场详细的批评性讨论,被证明是适宜的;实际上,它的益处在于,这样
做便于无偏见地假定论证中每步前提的真实,便于完全集中于这一问题,即结论是
否以这种从前提中引出的特殊步骤达到了。以下便是这三个步骤。
  马克思的论证的第一步是,他分析了资本主义生产的方法。他发现,与技术改
进和他称作生产资料的不断增长的积累相联系,存在一种劳动生产率增长的趋势。
从这里开始,论证将引向结论,即在阶级之间的社会关系的领域内,这种趋势必然
导致越来越多的财富积累在越来越少的人手中;也即是说,达到这一结论,即存在
一种财富和苦难同时增长的趋势;对统治阶级,即资产阶级,是财富的增长,而对
被统治阶级,即工人,是苦难的增长。这第一步骤将在第20章(即“资本主义及其
命运”)中被讨论。
  在该论证的第二步中,第一步的结果获得认同。从这一结果出发,两个结论被
推出;首先,除少量统治的阶级和大批受剥削的工人阶级之外,其他一切阶级必然
要消失,或是变得不重要;其次,这两个阶级之间不断增长的张力,必然要导致一
场社会革命。这一步骤将在第19章(即“社会革命”)中获得分析。
  在该论证的第三步中,第二步的结论依次获得认同;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在工
人取得对资产阶级的胜利之后,将存在一个只由单一阶级组成的社会,因而存在一
个无阶级的社会、一个没有剥削的社会;也即是说,社会主义社会。








  现在,我将继续讨论第三步,即讨论社会主义来临的最终预言。
  这一步的主要前提(它们在下一章将受到批判,但在这里获得认同)是:资本
主义的发展已经导致除两个阶级——一小部分的资产阶级和庞大的无产阶级——之
外的一切阶级的消失;苦难的增长已迫使后者反叛它的剥削者。结论是,首先,工
人必须赢得斗争,其次,通过消除资产阶级,他们必然建立一个无阶级的社会,因
为只有一个阶级仍然存在。
  现在我准备赞同从这类前提(连同几个我们无需怀疑具有不太重要性的前提)
推出的第一个结论。不仅是资产阶级的数量小,而且它们的物质存在、他们的“新
陈代谢”都依赖于无产阶级。剥削者、寄生虫没有被剥削者就会饿死;无论如何,
如果他摧毁了被剥削者,那么他就结束了自封作为寄生虫的生涯。因此,他不能取
胜;他充其量能够进行延续的斗争。另一方面,工人并不因为自身的物质生存而依
赖于剥削者;一旦工人反叛,一旦他决定向现存的秩序挑战,剥削者就不再具有本
质的社会功能。工人无需危及自身的存在就能够摧毁他的阶级敌人。因此,只能存
在一种可能的结果:资产阶级将消失。
  然而,第二结果是怎样推出的呢?真的是工人的胜利必然导致一个无阶级的社
会吗?我认为并不是这样。从两个阶级中只能有一个阶级仍然存在这个事实看,并
不能推出,将存在一个无阶级的社会。阶级并不像个人,即使我们承认,只要存在
两个在战斗中联合的阶级,它们就近乎表现得像个人一样。依照马克思自身的分析,
一个阶级的联合或团结,是其阶级意识的组成部分,它们转而在很大程度上又是阶
级斗争的产物。世界上并不存在这样的理由,一旦反对共同阶级敌人的斗争的压力
消失了,组成无产阶级的个人还会保持阶级联合。一切潜在的利益冲突现在似乎必
然将从前联合的无产阶级分裂成新的阶级,并发展成一场新的阶级斗争(辩证法的
原则会提示,一种新的对立、一种新对抗,很快就会发展。然而,当然,辩证法充
满着含糊,并且完全适应于解释一切事物,因此,它也能够解释作为对立面发展的
辩证法的必然综合的无阶级社会)。
  当然,最可能的发展是,那些在胜利之时实际上掌权的人——那些幸免于权力
之争和各种清洗的革命领袖及其僚属——将组成新社会的统治阶级,一种新型的官
僚制度的寡头政治;很可能他们会试图掩盖这一事实。通过尽可能地保留革命的意
识形态,利用这些思想情感,而不是浪费时间力图摧毁它们(依照帕累托对全体统
治者的劝告),他们能够很方便地做到这点。很可能出现的情形是,只要他们同时
利用对反革命的发展的恐惧,他们就能够充分利用革命的意识形态。这样,革命的
意识形态就能出于辩护的目的为他们服务;作为他们动用权力的一种辩解、一种稳
定权力的手段——总之,作为一种新的“人民的鸦片”。
  依照马克思自身的前提,诸如此类事情属于可能会发生的事件。然而,作历史
预言,或者解释一些革命的既往历史,并不是我这里的任务。我只不过想表明,马
克思的结论、无阶级社会来临的预言,并不能从这些前提推出。马克思论证的第三
步应该被宣布为不具有结论性。
  我不赞同的远不止此。尤其是我不认为,能够预测社会主义不会来临,或者能
够说马克思论证的前提根本不可能引入社会主义。例如,持续的斗争和胜利的热情
就可能有助于增强团结的情感,使之强烈得能够延续到建立防止剥削和权力的滥用
的法律(民主控制统治者的制度,是消除剥削的惟一保障)。在我看来,建立这种
社会的时机,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工人对社会主义和自由的理念的忠诚,而与其阶级
的直接利益正相反。这些都是不能轻易预见到的事情;所能肯定说出的一切是,阶
级斗争并不永远能够在被压迫者之间产生持久的团结。存在一些类似团结和十分忠
诚于共同事业的事例。但是,也存在一些这样的团体和工人,他们甚至在与其他工
人的利益和与被压迫者的团结的理念处于公开冲突时,还在追求自己的特殊集团的
利益。剥削无需随资产阶级一道消失,因为很可能工人的集团会获得各种特权,这
些特权同剥削不幸的集团是一回事。
  我们看到,在经历一场胜利的无产阶级革命之后,可能的历史发展的整个过程
还会继续下去。肯定也存在运用历史的预言方法的一些可能性。尤其应该强调由于
我们不喜欢某些可能性,就忽视它们,是最不科学的。痴心妄想显然是一件不能避
免的事情。但是,不应将之误作为科学思维。我们也应该承认,对大多数人而言,
所谓的科学预言,只不过提供了一种逃避的形式。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由当前的责
任向未来乐园的逃避。它通过过分强调,个人在当前它所描述为势不可挡的和恶魔
般的经济力量面前,所处的孤立无援状态,提供这种乐园作适当的补偿。



  如果我们现在更密切地注视这些力量,注视我们自己当前的经济体系,那么,
我们就能够发现,我们的理论批判已经被经验证明。然而,我们必须防止按照马克
思主义的偏见——“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是惟一的选择和“资本主义”的惟
一可能的继承者——错误解释经验。无论马克思还是其他人都没有表明,在无阶级
社会的意义上,在一种“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的“联合体”的意义上,社会主义是那种无情剥削的经济体系的惟一的可能选择,
马克思于一个世纪前(1845年)首次描述了这个体系,并为“资本主义”。诚然,
如果有谁试图证明,社会主义是马克思无约束的“资本主义”的淮一可能的继承者,
那么,我们只要通过指出历史事实,就可以驳斥他。因为放任主义早就从地球上消
失了,但是它却没有被马克思理解的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的体系所代替。只是在占
地球六分之一的俄国,我们看到一种按照马克思的预言建立的经济体系,在那里,
生产资料为国家所拥有,然而其政治权力却与马克思预言相反,根本没有表现出消
亡的倾向。但是在整个世界上,有组织的政治权力已开始执行广泛的经济功能。无
约束的资本主义已经让位于一个新的历史时期、让位于我们自身的政治干预主义和
国家的经济干预的时期。干预主义具有各种不同的形式。有俄国的类型;有法西斯
的极权主义形式;有英国、美国以及瑞典所领导的“小民主国家”的民主干预主义,
在后者那里,民主干预的技术已经达到尽其可能的最高水平。导致这种干预的发展,
在马克思自身的时代,是从英国工厂的立法开始的。它以引进每周48小时工作制取
得首次关键性的进步,后来又取得引进失业保险和其他形式的保险的进步。将它与
马克思的共产主义革命的十点纲领作一对比,一眼就能够看出把现代民主国家的经
济体系等同于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是何等的荒谬。如果我们省略这一纲领
的极不重要的观点(例如,“4.没收一切流亡分子和叛乱分子的财产。”),那么,
我们可以说,在民主国家,绝大多数这类观点都已经完全或是在相当的程度上付诸
实践;与这些观点一起,许多马克思从未设想过的更重要的步骤,已经以社会安全
为指向而被采取。我只需提及马克思纲领中的下述观点:2.高额的累进或累积税。
(已实行)。3.废除一切遗产继承权。(通过广泛重征遗产税已实现。无论它多么
合符意愿,至少受到怀疑。)6.国家集中控制通讯和运输手段。(出于军事的理由,
早在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中欧就已经不计较利益后果地实行这一条。它也
已被大多数小民主国家实现。)7.增加国家拥有的工厂和生产设备的数量和规模……
(在小民主国家已实现;无论它是否有利,至少一直受到怀疑。)10.在各种公共
的(即国立的)学校里为所有儿童提供免费教育。废除具有现存形式的儿童的工厂
劳动,…(前一项要求在小民主国家,并且在某种程度上实际上是在一切地方,已
经实现;后一项要求早已超越。)
  马克思纲领中的一系列观点(例如,“1.剥夺地产”),在民主国家中还没有
实现。这就是为什么马克思主义者正确地认为,这些国家还没有建立“社会主义”。
然而,只要他们从这点推出,这些国家在马克思的意义上仍然是“资本主义的”,
那么,他们只是证明他们的前提——没有进一步的选择——具有教条式的特征。这
点表明,它是如何被先前设想的体系的聪目光芒弄花了眼的。马克思主义对未来不
仅是一种坏的指导,而且它还使它的追随者不能认清眼前在他们自身的历史时期发
生的有时甚至是通过他们自身的合作完成的事物。



  然而,人们可能会问,这一批判不就是千方百计地反驳大规模的历史预言的方
法吗?我们能够做到这点。只要我们使自己的前提充分有力,我们总能够达到我们
想要的一切结论。但是,对几乎每一种大规模的历史预言而言,情形总是如此,我
们将不得不作出这类假设,即我们不可能将马克思所说的“意识形态”这类道德的
和其他的要素还原为经济的要素。而马克思却是第一位认为这是一种很不科学的推
理的人。他的整个预言方法依赖于这一假设,即意识形态的影响不需要作为独立的
和不可预测的要素来对待,但它们却可以被还原为、并依赖于能够观察的经济条件,
因此是可以预测的。
  有时一些非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甚至承认,社会主义的来临并不仅仅是一个历
史发展的问题;马克思的“我们能够缩短和减少”社会主义来临的“产前阵痛”的
陈述充满着含糊,以致可以被解释为他主张,与将发展的时间缩短到最小值的恰当
的政策相比,一项错误的政策甚至可以使社会主义的降临迟几个世纪。这种解释甚
至可能使马克思主义者承认,革命的结局是不是一个社会主义社会,很大程度上依
赖于我们自身;也即是说,依赖于我们的目标。忠实和真诚,以及我们的智慧,换
言之,依赖于道德的或“意识形态”的要素。他们补充道,马克思的预言是道德激
励的一个巨大源泉,因此有可能推进社会主义的发展。马克思实际上试图表明的是,
只存在两种可能性:要么是一个恐怖的世界将永远继续下去,要么是一个更美好的
世界会最终出现;几乎不值得我们浪费时间去认真思考第一种选择。因此,马克思
的预言完全获得了证实因为较明白的人都懂得,他们能够达到第二种选择,较为肯
定的是,他们能够实现从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的关键性飞跃,但却不能作出更明确
的预言。
  正是这一论证承认,不可还原的道德的和意识形态的要素对历史过程具有影响,
随之承认,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具有不适用性。至于这一论证试图捍卫马克思主义的
那一部分,我们必须重申,谁也没有表明过,只存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
两种可能性。我十分赞同这一观点,即我们没有必要在思考一个很不满意的世界的
永久构成上浪费时间。但是,选择既无需我们思考一个更美好世界的预言式的降;
临,也不需要靠宣传、其他非理性的手段、甚或是暴力帮助它诞生。例如,它可以
是直接改进我们生存的世界的技术的发展,是零星的工程学、民主干预的方法的发
展。马克思主义者自然会主张,这种干预是不可能的,因为历史不能依照改进世界
的合理计划来创造。但是,这种理论具有一种十分奇怪的结果。因为,如果事物不
能通过理性的运用来改进,而非理性的历史力量本身却又能够创造一个更美好和更
合理的世界,那么它的确是一个历史的或政治的奇迹。
  所以,我们又返回到这一立场,即在科学预言的范围内尚未落败的道德和其他
意识形态的要素,对历史进程发挥了深远的影响。这类不可预测的要素之一,恰恰
是社会工艺学和政治干预在经济事务中的影响。社会工艺学家和零星的工程学家可
以设计新制度的建设,也可以设计旧制度的革新;他们甚至可以设计造成这些变化
的方法和手段;然而历史并不因他们这样做,就变得更加可以预测。因为他们既不
能设计社会整体,也不可能知道是否他们的设计能被实行;实际上,如果没有大的
修改,它们几乎很难被实行,这部分是因为在建设期间我们的经验提高了,部分是
因为我们必须妥协。因此,当马克思坚持“历史”不能在纸上设计时,他是非常正
确的。但是,制度可以被设计;并且它们正在被设计。只有通过逐步的设计捍卫自
由、尤其是免受剥削的各种制度,我们才能希望达到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为表明马克思历史主义理论的实际的政治意义,我想通过评论其历史预言对近
代欧洲历史所具有的效应,来证实这三章中每一章对其预言式论证的三个步骤所作
的讨论。因为这些效应曾是深远的,在中欧和东欧,这要归因于两个马克思主义大
党,即共产党和社会民主党所发挥的影响。
  对这样一个社会革新的任务,这两个政党都完全没有准备。俄国共产党——它
在权力的领域首次发现了自我——在前进中完全没有意识到面前所面临的严峻问题、
巨大的牺牲和痛苦。中欧的社会民主党——它的时机来得晚一点——多年以来一直
在逃避共产党如此乐意地让他们担负的责任。他们很正确地怀疑,是否除俄国人民
(它受到沙皇专制的最残酷的压迫)之外,其他国家的人民没有谁能够经受革命、
内战。以及起初常常是不成功的漫长时期所要求他们的痛苦和牺牲。而且,在从19
18年到1926年的关键年代,俄国实验的结果呈现给他们的是那么不确定。诚然,肯
定不存在评判其前景的基础。有人可能会说,中欧共产党和社会民主党的分裂是这
些马克思主义者之间的分裂,他们一些人对俄国实验的成功抱有一种合理的信念,
另一些人更有理由对它表示怀疑。当我说“不合理的”和“更有理由”时,我是用
他们自身的标准,即用马克思主义评判他们。因为依照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革命
应该是工业化的最终结果,而不是相反;它应该首先在高度工业化的国家发生,只
是在很久以后才会在俄国发生。
  然而,这一评论并不是要为社会民主党的领袖辩护,他们的政策完全是由马克
思的预言、由他们对社会主义一定来临的绝对信仰决定的。但是在这些领袖那里,
这一信仰却又时常与对其自身的直接职能和任务的怀疑。与对直接摆在面前的事情
的失望结合在一起。他们从马克思主义学了组织工人,并以对自身任务的真实美妙
的信仰和人类的解放鼓舞他们。可是,他们对自己的前提的实现并没有准备。他们
把教科书学得烂熟,他们深知“科学社会主义”的一切内容,他们懂得,为未来准
备处方是不科学的乌托邦主义。马克思本人对孔德的一位追随者——他在《实证主
义者评论》中批评马克思忽略了实践的纲领——不是进行了嘲弄吗?马克思轻蔑地
说道:“……《实证主义者评论》一方面责备我形而上学地研究经济学,另一方面
责备我——你们猜猜看!——只限于批判地分析既成的事实,而没有为未来的食堂
开出调味单(孔德主义的吗?)。”因此冯克思主义的领袖们知道,最好不要在诸
如技巧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样尽无遗地论述
了他们的实践的纲领。当他们国家的工人联合时,当有机会承担政府的责任和为一
个更美好的世界奠定基础时,当他们的钟声敲响时,他们就让工人孤立无援。领袖
们并不知道做什么。他们等待所允诺的资本主义的自杀。在经历不可避免的资本主
义的崩溃之后,当事情彻底失败时,当一切都处于消融之中、失信和受辱的风险对
他们本身大为减弱时,那时他们就希望成为人类的救星(诚然,我们必须记住这一
事实,即共产党在俄国的成功之所以毫无疑问成为可能,部分是因为在他们夺取政
权之前,利用了已经发生的恐怖)。然而,当大萧条——他们首先把它作为允诺的
崩溃来欢迎——正在继续时,他们开始明白,工人不断厌倦以历史的解释来灌输和
欺骗;这并不足以告诉他们,依照马克思的一贯正确的科学社会主义,法西斯主义
一定是资本主义在即将发生的崩溃之前的最后一站。领袖们逐渐开始明白了这种等
待和期望大的政治奇迹的政策的可怕后果。可是这已为时晚矣。他们的时机已经丧
失。
  这些评论是非常粗略的。然而,它们对马克思社会主义来临的预言的实际后果,
却提供了一些启示。
第十九章 社会革命

  马克思预言式论证的第二步把这一假定作为其密切相关的前提,即资本主义必
然导致财富和苦难的同步增长;在人数日减的资产阶级方面,是财富的增长,在人
数日增的工人阶级方面是苦难的增长。这一假定在下一章中将受到批判,但在这里
是受到赞同的。由它所推出的结论可以被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对资本主义的阶
级结构的发展的预言。它断言,除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外的一切阶级,尤其是所
谓中间阶级,注定要消失,结果是增加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之间的张力,后者不
断变得具有阶级意识并联合起来。第二部分是这一预言,即这种张力可能消除不了,
它将导致一场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
  我认为,这两个结论都不能从前提推出。我的批评将主要与上一章提出的观点
相类似,即是说,我将试图表明,马克思的论证忽视了一系列可能的发展。



  让我们首先考虑第一个结论,即马克思的这一预言:除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
(其阶级意识和团结必然会增强)之外,一切阶级注定要消失,或者说变得不重要。
应该承认,这个前提——马克思的财富和苦难同步增长的理论——的确为一定的中
间阶级、较弱小的资本家和小资产阶级的消失作了准备。正如马克思指出的,“一
个资本家打倒许多资本家。”这些资本家老兄的确可能被降落到工薪阶级——它对
马克思来说与无产阶级是相同的——的地位。这一运动是财富的增长、越来越多的
资本积累、积聚和集中在越来越少的人手中的组成部分。正如马克思所说的,一种
类似的命运与“中间等级的下层”相碰撞。“小工业家、小商人和小食利者,手工
业者和农民——所有这些阶级都降落到无产阶级的队伍里来了,有的是因为他们的
小资本不足以经营大工业,经不起较大的资本家的竞争;有的是因为他们的手艺已
经被新的生产方法弄得不值钱了。无产阶级就是这样从居民的所有阶级中得到补充
的。”尤其就手工业所及而言,这一描述当然是极其准确的;许多无产者来自农民,
这也是正确的。
  然而,尽管马克思的观察值得令人惊叹,他所描述的图景却不完美。他所探讨
的运动是一场工业运动;他的“资本家”是工业资本家,他的“无产者”是工业工
人。尽管实际上许多工人来自农民,但这并不意味着,例如,农场主和农民都会逐
渐降落到工业工人的地位。即使是农业劳动者,通过共同的团结情感和阶级意识,
也并不必然会与工业工人联合起未。马克思承认,“农业工人在广大土地上的分散,
破坏了他们的反抗力量,与此同时,资本集中在少数人手中,却增强了城市工人的
反抗力量。”这几乎难以令人想起以一种阶级意识整体达成的统一。相反它表明,
至少存在一种分裂的可能性,农业工人有时可能过于依赖他的主人——农场主或农
民——而不会与工业无产阶级一道去创造共同的事业。然而,农场主或农民却很容
易选择支持资产阶级,而不支持马克思本人所提到的工人;像《共产党宣言》这样
的纲领(它的第一项要求就是“剥夺地产”),就几乎难以设计来抵制这种趋势。
  这表明,农村中间阶级不会消失、农村无产阶级不会与工业无产阶级融合,至
少是可能的。然而这并不是问题的全部。马克思自身的分析表明,对资产阶级而言,
煽动工薪阶级的分裂是至关重要的;正如马克思本人所看到的,这至少能够以两种
方式达成。一种方式是创造一个新的中间阶级,创造一个有特权的工薪阶级群体,
他们会感到比体力工人优越,但同时又依赖于统治者的怜悯。另一种方式是利用社
会的最低阶层——马克思将之命名为“流氓无产阶级”。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它
是各种罪犯吸纳的基础,这些罪犯可能准备把自身出卖给阶级敌人。正如马克思所
承认的,苦难的不断增长必然趋于扩大这一阶级的人数;这是一种几乎很难归功于
一切被压迫者的团结的发展。
  然而,甚至工业工人这一阶级的团结也不是苦难不断增长的必然结果。应该承
认,苦难的不断增长必然会造成反抗,它甚至可能造成叛乱。但是,我们论证的前
提是,在社会革命取得胜利之前,苦难不可能减缓。这意味着,从事反抗的工人在
他们改善自身命运的无结果的尝试中,会一次次被击败。但是,这种发展不需要使
工人具有马克思主义意义上的阶级意识,即为自己的阶级自豪并坚定自己的使命;
相反,它可以使它们具有这一意义上的阶级意识,即意识到实际上他们隶属于一支
失败的队伍。如果工人在实现过程中没有发现优势,即他们的人数和潜在的经济权
力在不断增长,情况可能就会如此。正如马克思所预言的,如果除工人自身和资本
家阶级之外,一切阶级都必然表现出一种消失的趋势,那么,这就是可能会出现的
情形。但是,正如我们所看到的,由于这种预言无需兑现,很可能甚至工业工人的
团结也会被失败主义所侵蚀。





  因此,与马克思的预言——它坚持认为必然会发展一种简单明了的两个阶级之
间的分裂——相反,我们发现,即使依照他本人的假定,下述阶级结构也可能发展:
(1)资产阶级,(2从土地所有者,(3)其他土地所有者,(4)农村工人,(5)
新中间阶级,(6)工业工人,(7)流氓无产阶级。(当然,这些阶级的一切其他
组合也可能发展。)而且,我们还发现,这种发展可能会侵蚀工业工人的统一。
  因此,我们可以说,马克思论证中第二步的第一个结论并不能推出。正如我对
第三步所作的批评那样,在此我也应该说,我并不企图以另一种预言代替马克思的
预言。我并没有断定,这个预言不能兑现,或者我所描述的可选择的发展会实现。
我只是断定,它们可能会实现(诚然,这种可能性几乎很难被激进的马克思主义派
的成员所否定,这些成员把对变节、行贿和缺乏阶级团结的谴责用作特别喜爱的伎
俩以替不符合预言进程表的发展辩解)。可能发生的类似事情对每个人都必须是清
楚的,这些人目睹了导致法西斯主义的发展,其中我所提及的各种可能性发挥了作
用。然而,仅是这种可能性,就足以摧毁马克思论证的第二步中所达到的第一个结
论。
  这当然也影响到第二个结论,影响到即将来临的社会革命的预言。但是,在我
能够对这一预言所籍以达到的方式进行批评之前,有必要详细讨论它在整个论证中
扮演的角色,以及马克思对“社会革命”一词的使用。



  当马克思谈论社会革命时,他所意指的含义乍看起来似乎是足够清楚的。他的
“无产阶级的社会革命”是一个历史概念。它或多或少意味着从资本主义的历史时
期到社会主义的历史时期的迅速转变。换言之,它是两个主要阶级之间阶级斗争的
转变时期的指称,这一时期将延续到工人的最终胜利。当被问到“社会革命”一词
是否意味着两个阶级之间残酷的内战时,马克思回答说,并不必然意味着这样,然
而需要补充的一点是,不幸得很,避免内战的前景并不十分明朗。他也许会进一步
补充,从历史预言的观点看,这一问题似乎也许并不是很不相关,而是无论如何具
有次等的重要性。马克思主义坚持认为,社会生活是残酷的,阶级战争要求每天都
有牺牲。真实相关的是结果,即社会主义。达到这种结果是“社会革命”的根本特
征。
  现在,如果我们可以把资本主义被社会主义所取代视为已经确立的,或者视为
直觉上肯定了的,那么,这种对“社会革命”一词的解释,也许会令人满意。然而,
由于我们必须把社会革命的理论用作科学论证的一部分,凭籍它我们试图确立社会
主义的来临,这一解释的确就非常令人不满意了。如果在这一论证中,我们试图把
社会革命描述为向社会主义转变,那么,这一论证就变得像医生的论证那样拐弯抹
角,医生在被要求为其预言病人的死亡作论证时,不得不供认,他既不了解病症,
也木了解疾病的其他情况——只是它一定会变成“致命的疾病”(如果病人没有死,
那么它就还不是“致命的疾病”;如果革命没有导致社会主义,那么它就还不是
“社会革命”)。我们也能赋予这一批评以简单的形式,即在这一预言式论证的三
个步骤之中,没有一个步骤是我们必须假定为只可从后一步骤中推导出来的。
  这些思考表明,对马克思论证的恰当重构而言,我们应该看到,这种对社会革
命的描述并不涉及社会主义,它只是承认,社会革命在这一论证中尽可能地发挥了
它的作用。一个实现这些条件的描述似乎就是这种描述。社会革命是大量的联合起
来的无产阶级夺取全部政权的一种尝试,如果暴力为实现这一目标所必需,则动用
不辞暴力的彻底的解决办法,以反抗反动派企图重新恢复政治影响的任何努力。这
一描述避免了所提及的各种困难;假定第三步无疑具有似是而非的程度,只要第三
步是有效的,这一描述就与论证的第三步相符合;正如将要指明的,这一描述是符
合马克思主义的,尤其符合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主义倾向,对于暴力在这一历史阶段
是否实际上会被使用,该倾向避免作出明确的陈述。
  然而作为一种历史预言,尽管上面提出的描述对暴力的使用不明确,但重要的
是要明白,从道德的或者法律的观点看,情况并不如此。如果从这种观点考虑,这
里所提出的对社会革命的描述,无疑使它具有暴动的意思;因为是否实际上使用暴
力的问题,并不比意图重要。如果为实现运动的目标所必需的话,我们已经假定了
一种不辞暴力的彻底的解决办法。应该说,如同暴动不仅符合道德和法律的观点、
而且符合日常事物的观点一样,一种不辞暴力的解决办法对社会革命的特征具有关
键性。因为如果一个人为实现自己的目标决定使用暴力,那么我们可以说,不论暴
力是否实际上在特殊情形中被使用,他已对一切意图和目的采取了一种残暴的态度。
应该承认,在试图预见这个人的未来行动时,我们将不得不也像马克思主义那样不
明确,主张我们不知道他实际上是否诉诸武力。(因而在这点上,我们的描述符合
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但是,如果我们不试图作历史的预言,而是试图以一种日常
方式描述他的态度,那么这种明确性的缺乏显然就消失了。
  现在,我想更明确地指出,从实际政治的观点看,我认为正是这种可能发生暴
力革命的预言,是马克思主义中最具伤害性的因素;我想,在我进行分析之前,如
果能简略地解释一下我所持观点的理由,可能会好一些。
  我并不是在任何情境和条件下都反对暴力革命。我赞同一些中世纪和文艺复兴
时期的基督教思想家的看法,他们教导说,在专制的条件下,如果确实不可能有其
他可能性,诛戮暴君是可以接受的,暴力革命也可以被认为是正当的。但是我也认
为,任何这类革命必须把建立民主作为其惟一的目的;我并不是用民主去意指某种
诸如“人民的统治”或“大多数人的统治”之类含糊的东西,而是指一套制度(其
中尤其是普选,即人民有解散政府的权利),该制度承认公众对统治者的控制、他
们可以由被统治者解雇;对被统治者而言,无需使用暴力、即使是违背统治者的意
志,也能实现改革。换言之,暴力的使用只是在专制的条件下才是正当的,专制使
改革没有暴力就不行,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造成一个事务的国家,它使改革没有暴
力也能进行。
  我并不相信,除达到这一目标之外,我们还能尝试用暴力手段达到别的什么。
因为我坚信,这种尝试可能会冒摧毁一切合理改革的前景的风险。暴力的连续使用
可能最终会导致自由的丧失,因为它易于造成一种强者的统治,而不是理性的非情
绪化的统治。一场除摧毁专制之外还试图尝试达到别的目的的革命,正如它可能达
到自己现实的目的一样,至少可能造成另一种专制。
  在政治辩论中,只存在我认为是正当的对暴力的更深一层的使用。我是指,一
旦民主实现了,就可以反抗一切对民主宪章和民主方法之使用的攻击(不论来自国
内还是国外)。任何这类攻击,尤其是如果它来自掌握政权的政府,或者它被这种
政府容忍,都应该受到全体忠诚的公民的反抗,甚至是使用暴力。实际上,民主的
运行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这一理想,即一个试图滥用权力和把自身建成专制(或是它
容忍其他人建立专制)的政府,其本身在法律上就是不合法的,公民不仅有权利而
且有义务把这种政府的行为视为犯罪、把它的成员视为一群危险的犯罪分子。但是
我认为,这种对推翻民主的企图的暴力反抗应该毫不含糊地受到保护。不应有任何
怀疑,反抗的惟一目的是为挽救民主。威胁要利用这种情形建立一种反专制,正如
起初试图引进一种专制一样是犯罪;这种威胁的使用,即使是以威慑敌人、挽救民
主的公正意图促成,结果只能算是一种捍卫民主的坏方法;诚然,这种威胁在危险
时刻能够扰乱民主的捍卫者的队伍,因而可能帮助敌人。
  这些评论指明,一项成功的民主政策,需要捍卫者遵守一定的统治。有些这类
统治在本章的后面将会列出;在此我只能指明,为什么我把马克思主义对暴力的态
度,看做马克思一切分析中应该探讨的最重要的观点之一。



  依照马克思主义者对社会革命的解释,我们可以把他们区分为两种主要派别,
即激进派和温和派(只是粗略地而非精确地相对于共产党和社会民主党而言)。
  马克思主义者经常讨论暴力革命是否是“正当的”这一问题,他们说,他们不
是道德家,而是科学家,他们并不讨论应是什么的直思,而只讨论所是什么和将是
什么的事实。换言之,他们将自身限定为预见什么将会发生这一问题的历史预言家。
然而,我们可以假定,我们在劝说他们讨论社会革命的正当性方面已经成功。在这
种情形下,我相信我们会发现,一切马克思主义者原则上都会同意这一老观点,即
暴力革命只是因为它们直接反对专制,才是正当的。从现在开始,这两派的意见有
了不同。
  激进派认为,在马克思看来,一切阶级统治必然是一种专政,即一种专制。因
此,一种真正的民主只能通过建立无产阶级的社会,通过(如果必要的话)用暴力
推翻资本家专政,才能实现。温和派不同意这种观点,但却认为,民主在某种程度
上甚至可以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实现,所以,通过和平的和渐进的改革,能够造成社
会革命。然而,即使这个温和派也认为,这种和平的发展是不确定的;它指出,如
果在民主的战场上面临被击败的前景,可能诉诸武力的恰是资产阶级她们辩解道,
在这种情形下,工人在反击和用暴力手段建立自己的统治时,是正当的。这两派都
声称代表马克思的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在某一方面两者都是正确的。例如,正如上
述提及的,马克思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由于他的历史主义的探讨,在某种程度上
是模棱两可的。而且,他似乎在自己的一生中改变了观点,以激进的立场开始,后
来则采取一种较温和的立场。
  我将首先审查激进派的立场,因为在我看来,这是淮一符合《资本论》和马克
思预言式论证的总倾向的立场。因为《资本论》的主要理论是,资本家和工人之间
的对抗必然会增长,根本不存在妥协的可能,所以,资本主义只能被摧毁,而不能
被改进。最好是援引《资本论》的基本论断,马克思在其中最终概括了“资本主义
积累的历史趋势”。他写道:“随着那些掠夺和垄断这一转化过程的全部利益的资
本巨头不断减少,贫困、压迫、奴役、退化和剥削的程度不断加深,而日益壮大的、
由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本身的机构所训练、联合和组织起来的工人阶级的反抗也不断
增长。资本的垄断成了与这种垄断一起并在这种垄断之下繁荣起来的生产方式的检
核。生产资料的集中和劳动的社会化,达到了同它们的资本主义外壳不能相容的地
步。这个外壳就要炸毁了。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丧钟就要响了。剥夺者就要被剥夺了。”
  从这一基本论断来看,可以勿需置疑,马克思《资本论》的教导的核心是,改
造资本主义是不可能的,并预言它将被暴力推翻;这是一种符合激进派的理论。这
个理论也能够符合我们的预言式论证。因为我们不仅赞同第二步的前提,而且也赞
同它的第一个结论,那么,依照我们从《资本论》所援引的论断,社会革命的预言
确实能够推出(正如上一章所指出的,工人的胜利也能够推出)。诚然,似乎很难
设想一个完全联合的和有阶级意识的工人阶级,如果他们的苦难不能用任何其他手
段减缓,他们最终不会进行一次具有决定性的推翻社会秩序的尝试。但是,这当然
不能挽救它的第二个结论。因为我们已经表明,第一个结论是无效的;只从这个前
提、从财富和苦难同步增长的理论出发,是不能得出社会革命的不可避免性的。正
如我们在对第一个结论的分析中所指出的,我们所能说的是,暴动可能是难以避免
的;但是,由于我们既不能肯定阶级联合,也不能肯定工人中有一种发达的阶级意
识,我们就不能把这种暴动等同于社会革命(他们都无需取得胜利,因而假定他们
代表社会革命,与第三步是不相符的)。
  同至少很符合预言式论证的激进派立场相反,温和派立场完全摧毁了这种论证。
然而,正如前面说过的,它也有马克思的权威作支持。马克思活得够长,他看到了
改革的实行,这种改革依照他的理论是根本不可能的。可是,他从不认为,工人命
运的这些改善同时驳斥了他的理论。他关于社会革命的模棱两可的历史主义观点,
允许他把这些改革解释成社会革命的前奏,甚或是解释成它的开端。正如恩格斯告
诉我们的,马克思得出了这一结论,即无论如何,“英国是惟一可以完全通过和平
的和合法的手段来实现不可避免的社会革命的国家。当然,他从来没有忘记附上一
句话:他并不指望英国的统治阶级会不经过‘维护奴隶制的叛乱’而屈服在这种和
平的和合法的革命面前。”这份报告与马克思逝世前三年写的一封信是符合的:
“我们党……认为英国革命并不是必然的,然而——依照历史的先例——却是可能
的。”值得注意的是,至少在这些陈述的第一个陈述中,“温和派”的理论获得了
清楚的表达;这个理论是,如果统治者不屈服,暴力就不可避免。
  在我看来,这些温和的理论摧毁了整个预言式的论证。它们意味着,妥协和资
本主义的渐进改革都是可能的,因而不断减缓阶级对抗也是可能的。但是,预言式
论证的惟一基础是阶级对抗不断增强的假定。为什么通过妥协实现的渐进改革,一
定会导致资本主义体系的彻底毁灭;为什么工人——他们凭经验懂得通过渐进的改
革能够改善自己的命运一即使不能创造“全面的胜利”,即让统治者屈从,他们也
不宁愿固守这种方法;为什么他们不愿同资产阶级妥协,与其说通过达成易于导致
暴力冲突的要求去让自己的一切所得冒险,也不让资产阶级拥有生产资料;这一切
根本没有逻辑的必然性。只要我们假定,“无产者……失去的只是锁链,”只要我
们假定,苦难不断增长的规律有效,或是它至少使改进成为不可能,到那时我们就
能够预言,工人将不得不进行推翻整个体系的尝试。所以,对“社会革命”的进化
论解释,把从第一步到最后一步的马克思主义的论证摧毁了;所留给马克思主义的,
只是历史主义的探讨。如果某个历史预言还在进行尝试,那么它一定是建立在一种
全新的论证的基础上。
  如果我们试图依照马克思后来的观点和温和派的观点去构建这种修正过的论证,
并尽可能地保存原初的理论,那么我们就达成一种完全建立在这一要求之上的论证,
该要求主张,工人阶级现在代表、将来还代表人民的大多数。这一论证将这样进行。
资本主义将受到“社会革命”——我们现在只不过用它来意捐资本家和工人之间斗
争的推进——的改造。这场革命可以用渐进的和民主的方法进行,它也可能是暴力
革命,甚至在不同的交替时期它既是渐进的又是暴力的革命。这一切将取决于资产
阶级的反抗。但是无论如何,尤其是如果发展是和平的发展,它必将以工人都获得
《共产党宣言》所说的“统治阶级”的地位而告终;他们必须“争得民主”;因为
“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自觉的独立的运动”。
  重要的是要明白,即使在这种温和的修正过程中,预言也是站木住脚的。理由
就是这样。如果渐进改革的可能性被承认,痛苦不断增长的理论就必须放弃;但是
随之而来,断言工业工人某一天将必然构成“绝大多数”这一论据的伪装就会消失。
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个断言实际上是从马克思的苦难不断增长的理论推出的,因
为这个理论从未对农场主和农民予以足够的注意。然而,只要假定使中间阶级降落
到无产阶级的水平、苦难不断增长的规律无效,那么我们就应该准备发现,一个非
常值得重视的中间阶级将继续存在(或者出现了一个新的中间阶级),它会与其他
非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反对工人的权力要求;没有谁能够肯定地说出这种争夺的结果
将是什么。诚然,统计学家从未表明过工业工人的人数相对于人口中其他阶级的增
长趋势。反之,如果放开生产工具的积累还在继续的事实不论,却存在相反的趋势。
这一事实独自驳斥了修正过的预言式论证的有效性。所留下来的是这一重要的观察
(可是它并不符合历史主义预言的狂妄标准),即在被压迫者的压迫下,或者在阶
级斗争(如果这一术语被选用的话)的压迫下,社会改革已被广泛实行,也即是说
被压迫者的解放主要已由被压迫者自身实现。



  无论在激进的还是在温和的各种解释中,预言式论证都是站不住脚和无法弥补
的。然而,就全面理解这种情形而言,它并不足以驳斥修正过的预言;对审查暴力
问题上的模棱两可的态度,它也是必要的,我们在激进的马克思主义政党和温和的
马克思主义政党中,都能够观察到这种态度。我判断,这种态度对‘挣得民主”是
否能够成功的问题,有着相当重要的影响;因为无论温和的马克思主义派在哪里赢
得普选或接近赢得普选,理由之一似乎是,他们吸引了大部分的中间阶级。这应该
归功于他们的人道主义,归功于他们支持自由和反对压迫。然而,他们对暴力的态
度的系统性的模棱两可不仅趋于使这种吸引中立化,而且也直接促进了反民主者、
反人道主义者和法西斯主义者的利益。
  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中,存在两种密切相关的模棱两可,从这种观点看,二者
都重要。其一是建立在历史主义探讨之上的对暴力的模棱两可态度。另一是像《共
产党宣言》所指出的,马克思主义者藉以谈论“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模棱两可的
方式。这意味着什么?它可能意味着,并且它有时也是这样被解释的,工人政党有
着与每个民主政党同样无害的和显然易见的目的,即争取绝大多数并组成政府。然
而,它也可能意味着,并且这点经常被其所指的马克思主义者暗示,工人政党一旦
掌握政权,就会使自身牢固地占据这个位置;也即是说,它将以这种方式利用它的
得票多数,使得其他人很难以普通民主的手段重新获得权力。这两种解释之间的差
异是极其重要的。如果一个在特定时期处于少数派的政党计划压制其他政党,不论
是用暴力还是用得票多数的手段,那么,它就通过暗示承认,当前大多数政党有权
同样这样做。这就丧失了一切抱怨压迫的道德权利;诚然,这等于用卑鄙手段欺骗
了当前统治政党中那些试图用武力压制对手的集团。
  我可以简略地把这两种模棱两可称作暴力的模棱两可和夺取权力的模棱两可。
二者不仅根源于历史主义探讨的含糊,而且根源于马克思主义的国家理论。只要国
家在本质上是一种阶级的专制,那么,一方面,暴力是容许的,另一方面,所能做
的必然是以无产阶级专政去代替资产阶级专政。对形式的民主的过分担心只不过表
明缺乏历史感;正如列宁所说的,“民主……只是历史发展的过程中的阶段之一。”
  在激进派和温和派的策略理论中,这两种模棱两可都发挥了重要作用。这是可
以理解的,因为模棱两可的系统使用能够使他们扩大未来的追随者得到补充的领域。
这是一种策略优势,然而,这种策略优势在关键时刻可能容易导致失利;每当激进
派的成员认为采取暴力的钟声已经敲响时,它就会导致分裂。激进派籍以系统使用
暴力的模棱两可的方式,由下述引自帕克斯最近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剖析,可以得
到说明。“由于现在美国共产党不仅宣称,它现在不提倡革命,而且宣称,它从未
提倡过革命,从共产国际的纲领(1928年起草)援引几句话,也许是适当的。”帕
克斯接着从其他地方援引了如下出自这个纲领的几段文字:“无产阶级夺取政权,
并不意味着通过议会多数和平地‘控制’现代的资产阶级国家……夺取政权……是
用暴力推翻资产阶级政权,摧毁资本主义的国家机器……党……面临着引导群众直
接进攻资产阶级国家的任务。这点通过……宣传……以及……群众行动可以做到。
这种群众行动最终包括……联合武装起义的总攻……后一种形式(它是最高的形式)……
应该依照战争的规则进行……”从这些引文中,我们可以看出,纲领的这一部分是
十分模棱两可的;然而,这并不能够防止该党系统运用暴力的模棱两可,如果策略
形势需要的话,又可撤至对“社会革命”一词作非暴力的解释;它并不顾及《共产
党宣言》中的一段结论性的文字(1928年纲领保留了它):“共产党人不屑于隐瞒
自己的观点和意图。他们公开宣布:他们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社会制
度才能达到。”
  然而,温和派系统地使用暴力和夺取政权的模棱两可的方式,甚至更重要。它
在上述援引的马克思的较温和的观点的基础上,尤其被恩格斯所发展,并成为一种
极大的影响到后来发展的策略理论。我记住的这个理论可以描述如下:如果我们能
够拥有它的话,我们马克思主义者非常愿意有一种通往社会主义的和平的和民主的
发展。然而,作为政治的现实主义者,我们预见到这种可能性,即当我们处于接近
赢得多数时,资产阶级不会平静地袖手旁观。他们宁可摧毁民主。在这种情形下,
我们不应该退缩,而应该反击,并夺取政权。由于这种发展是一种可能的发展,我
们应该为它提供工人准备;否则,我们将背叛自己的事业。这里是恩格斯论述这个
问题的一段话:“就目前来说……法律……的运行是如此有利于我们,以致当它还
在持续时而我们却将它放弃,那当然是疯狂。它是否不属于资产阶级,仍有待观察……
该阶级为了以暴力压倒我们首先会放弃它。放第一枪吧,资产阶级的绅士们!无需
怀疑,他们会是首先开火的人。总有那样一个美好的日子……资产阶级会目睹着迅
速增长的社会主义的力量…偿感到厌倦,他们就要诉诸非法和暴力了。”因此,所
发生的除了留下系统的模棱两可还会有什么呢。而且,这种模棱两可还被用作一种
威胁;因为在后面的文字中,恩格斯还以下述方式告诫“资产阶级的绅士们”:
“如果……你们破坏宪法,……那么,社会民主党就可以自由采取行动,也可以自
由制止反对你们的行动——它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然而,不管将来做什么,它今天
几乎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有意思的是可以看出,这一理论如何极大地不同于马克思主义的原初概念,这
个原初概念曾经预言,革命将作为资本主义对工人压迫的不断增强的结果而来临,
而不是作为成功的工人运动对资本家压迫的不断增强的结果而来临。这一显著的路
线变化,表明了现实的社会发展的影响,这种社会发展是苦难不断减少的表现之一。
然而,恩格斯的新理论在策略上是荒谬的,它注定是要失败的,因为它把革命的,
更确切地说,把反革命的主动性留给了统治阶级。原初的马克思主义理论教导说,
工人的革命将在萧条最严重的时刻,即在政治体系被经济体系的崩溃削弱的时刻,
在一种能特别有利于工人的胜利的形势下,才会爆发。但是,如果“资产阶级的绅
士们”应邀开了第一枪,可以想像,难道他们会愚蠢到不会明智地选择自己的时机
吗?他们不会为自己即将进行的战争作准备吗?而且由于,依照这一理论,他们掌
握政权,这种准备难道不意味着动员各种力量,以反对工人几乎不存在的胜机吗?
通过修正这种理论,以便工人不会等到另一方面的攻击而试图解放自己,就不会遇
上这种批评,因为依照它自身的前提,对那些掌权者而言,把准备做在前头总是容
易的——如果工人准备棍棒,他们就准备步枪,如果工人准备步枪,他们就准备大
炮,如果工人准备大炮,他们就准备俯冲式轰炸机,等等。



  然而,这种批评,正如实际上所是和经验所证实的那样,只不过是表面的。这
一理论的主要缺陷存在于更深之处。我现在要提供的批评试图表明,无论是这一理
论的前提,还是它的策略后果,都只能如此,它们可能恰好造成资产阶级的反民主
的运动——这种反动是该理论预见到却又(模棱两可地)表示憎恶的:资产阶级的
反民主因素的增强以及最终是内战。我们知道,这可能导致失败,导致法西斯主义。
  简略地说,我想起的批评是,一旦它们被重要的政党所采纳,恩格斯的策略理
论,更一般地说,暴力和夺取政权的模棱两可,就会使民主的运动成为不可能。我
把这个批评建立在这一争论的基础上,即只有各主要政党都对民主的职能持一种可
以用某些规则概括如下的观点时,民主才能够运行(也可参阅第7章第2节):
  (1)虽然普选制度是最重要的,却不能把民主完全描述为多数人的统治。因为
多数人可能以专制的方式进行统治(那些不足6英尺高的多数人可能会决定,高于6
英尺的少数人应该支付全部赋税)。在一个民主的国家,统治者的权力应该受到限
制;民主的准则是这样:在一个民主国家(也即是说政府),可以不经流血而为被
统治者解散。因此,如果掌权者不能维护这些制度——它能够确保少数人有实现和
平变革的可能性——那么,他们的统治就是一种专制。
  (2)我们只需要区分两种形式的政府,即拥有这种制度的民主政府和一切其他
的专制政府。
  (3)一部具有连贯性的民主宪法只排斥法律体系的一种变化类型,即一种危及
其民主特征的变革。
  (4)在民主国家,对少数人的全面保护不会扩大到那些违法者,尤其不会扩大
到那些煽动其他人用暴力推翻民主者。
  (5)一项捍卫民主的构架体系的政策必然永远是从这一前提出发,即在被统治
者和统治者中总会存在各种反民主的倾向。
  (6)如果民主被摧毁了,一切权利就都会被摧毁。即使一定的为被统治者所欣
赏的经济利益能够维持,它们也只是在表面上维持。
  (7)由于民主承认非暴力的改革,它就为一切合理的改革提供了一个无价的战
场。如果在一切爆发在该战场上的特殊战斗中,维护民主不被引为头等考虑,那么,
一切存在的潜在的反民生倾向(它诉诸那些被我们在第10章称作在文明的胁变下蒙
受苦难的人),就可能造成民主的崩溃。如果对这些原则的这一理解尚未被发展,
那么就必须为它们的发展而斗争。相反的政策也许会证明是致命的;它可能造成最
重要的战斗——追求民主本身的战斗——的失利。
  与这种政策相反,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政策可以被描述为一种使工人怀疑民主的
政策。恩格斯说:“实际上,国家无非是一个阶级镇压另一个阶级的机器,而且在
这一点上民主共和国木亚于君主国。”然而,这种观点必然会产生下述政策:
  (a)谴责民主不能够防止一切罪恶,而不承认民主者应该受斥难、不承认反对
者通常并不比多数派少(每个反对党都拥有它应得的多数)。
  (b)教育被统治者不要把国家视为自己的,而是视为隶属统治者的东西。
  (c)告诉他们只存在一种改进事情的方式,即彻底夺取政权的方式。然而,它
忽略了民主的一项实际上很重要的职能,即它能够制衡权力。
  这种政策等于从事开放社会的敌人的工作;它为他们提供了一支不自觉的第五
纵队。《共产党宣言》模棱两可地说:“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无产阶级上升为
统治阶级,争得民主。”与之相反,我断定,只要它作为第一步被接受,那么,争
得民主也会丧失。
  这些就是恩格斯的策略理论、以及根源于社会革命理论的模棱两可的总结果。
最终,它们不过是柏拉图以寻问“谁将统治国家?”(见第7章)的方式提出政治问
题的最后结果。对我们来说,十分紧迫的是要明白,与“权力如何被行使”和“行
使多大权力”的问题相比,“谁应该行使权力?”的问题几乎是无关紧要的。我们
应该明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一切政治问题都是制度问题,是法律构架的问题,
而不是个人的问题,通往更平等的进步只能靠对权力的制度控制来保证。



  正如在上一章一样,我现在要通过指明马克思的预言影响近来历史发展的方式,
举例说明第二步。一切政党在其反对者的不受欢迎的活动中,都有某种“既得的利
益”。他们依赖于反对者而生存,因而易于揣摸、强调、甚至是期盼他们。只要他
们能够这样做而不涉及对反对者负责的话,他们甚至会鼓励反对者犯政治错误。这
点连同恩格斯的理论一道,导致一些马克思主义的政党期盼反对者制造的反民主的
政治行动。他们不仅不竭力同这种活动作斗争,而是庆幸的告诉自己的追随者:
“看这些人在做什么。这就是他们所谓的民主。这就是他们所谓的自由和平等!等
算账的一天到来时,请记住它吧。”(这是一个既可以意指选举的日子,也可以意
指革命的日子的模棱两可的词语。)如果这种让某党的反对者暴露自身的政策被扩
大到反民主的活动,只能导致灾难。这是一种在民主制度面临现实的和不断增长的
危险之时,光说不练的政策。这是一种嘴上高谈战争、行动上却按兵不动的政策;
它教给法西斯主义者一种无价的方法,这就是嘴上高谈和平、行动上却搞战争。
  勿庸置疑,上述提及的模棱两可就这样成了那些企图摧毁民主的法西斯主义集
团的帮凶。因为我们应该估计到这一可能性,即可能存在这样的集团,它们在所谓
资产阶级中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将依赖于工人政党所采取的政策。
  例如,让我们更缜密地思考一下革命的威胁或者政治性冲击的威胁——与工资
的争执等相反——在政治斗争中的运用。正如上述所解释过的,这里关键的问题是,
这种手段是被用作进攻武器,还是仅仅为了防御民主。在一个民主的国家,作为纯
粹的防御武器,它们是正当的,当这些手段按照防御性的和无歧义的要求被坚决使
用时,它们曾经被成功地这样使用过。(请记住卡普暴动的迅速失败。燃而,如果
被用作一种防御性武器,它们必然会导致反对者营垒中反民主倾向的增强,因为他
们明确要让民主无法运行。而且,这种使用必然会使这种武器对防御无效。如果当
狗甚至还是好端端的时候,你却使用鞭子抽它,那么,当你需要它去阻拦坏人时,
它也是不干的。民主的防御应该在于,让那些尝试反民主的实验的人为之付出惨重
的代价;这种代价比民主妥协的代价要大得多……工人使用一切非民主的压迫,只
能导致一种类似的、甚至是一种反民主的、反动的压迫——导致煽动一场反民主的
运动。这种反民主的运动对于统治者,较之它对于被统治者,当然要严重得多和危
险得多。工人的任务是坚决同这种危险的运动作斗争,在它还不明显的开端,就终
止它。然而,他们现在如何以民主的名义作斗争呢?他们自身的反民主的行动必然
会为自己的敌人、为那些民主的敌人提供机会。
  如果人们愿意的话,可以对上述所描述的发展的事实作不同的解释;它们可能
导致这一结论,即民主是“不好的”。这确实是一个许多马克思主义者曾经下过的
结论。在他们认为是民主的斗争——他们在阐述自己的策略理论时,已经丧失这一
斗争——被击败之后,他们说:“我们太宽大了、太人道了——下次我们将发动一
场真正的流血革命!”这好似一个输掉拳击赛的人下结论:拳击是不好的——我应
该使用棍棒……实际上,马克思主义者向工人教授阶级战争的理论,但却向反动的
资产阶级的顽固分子教授阶级战争的实践。马克思谈论战争。他的反对者注意听着;
接着他们开始谈论和平,并指责工人好战;马克思主义者不能否认这种指责,因为
阶级斗争是他们的口号。法西斯主义者却行动。
  到目前为止,分析主要涵盖一定的更“激进的”社会民主党,他们把自己的政
策完全建立在恩格斯的模棱两可的策略理论的基础之上。由于缺乏上一章讨论过的
实际纲领,对社会民主党而言,恩格斯的策略的灾难性后果被加剧了。然而,在一
定的国家和一定的时期,尤其在其他工人政党刚如社会民主党和劳动党)遵守民主
统治的地方共产党也采取了这里所批评的策略。
  然而,就共产党有一个纲领而言,上述立场与他们是不同的。共产党的纲领是:
“照搬俄国!”这使他们在革命理论和断言民主只不过意味着资产阶级专政方面,
更为明确。依照这一判断,如果这种隐蔽的专政变成一种公开的专政,变得对一切
人都明显,就不可能丧失太多的什么,还会赢得某种东西;因为这只会使革命更快
到来;他们甚至希望,中欧的极权专政会加速问题的解决。毕竟,由于革命必然要
到来,法西斯主义只是引起革命的手段之一;由于革命显然被长期延误了,情况就
尤其这样。撇开其落后的经济条件不论,俄国已经进行了革命。在较先进的国家,
只有民主所创造的空洞希望还在阻止革命。因此,通过法西斯主义者摧毁民主,由
于促成工人对民主方法的最终觉醒,只能引起革命。随之而来,马克思主义的激进
派感到,它发现了法西斯主义的“本质”和“真实的历史作用”。从本质上看,法
西斯主义是资产阶级的最后站台。因此,当法西斯主义夺取政权时,共产党不要投
入战斗(没有谁期望社会民主党去斗争)。因为共产党肯定,无产阶级革命被延期
了,法西斯主义的插曲——它为无产阶级革命的加速所必需——支撑不了几个月。
因而共产党要求不要采取行动。他们是无害的。对法西斯主义夺取政权,从来不存
在“共产主义的危险”。正如爱因斯坦曾经强调的,在共同体的一切有组织的集团
中,只有教会,或者勿宁说只有一部分教会,才认真提供反抗。
第二十章 资本主义及其命运

  依照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资本主义正在经受着内在矛盾的阵痛,这些矛盾威胁
着要造成它的毁灭。对这些矛盾和它们强加给社会的历史运动的详细分析,构成马
克思预言式论证的第一步。这一步在他的整个理论中不仅是最重要的,它也是马克
思花费最多精力的一步,因为实际上《资本论》的整个三卷(原版超过2200页)都
用于阐释它。它也是论证中最不抽象的一步,因为它建立在对他的时代的经济制度
——无约束的资本主义——的描述性的分析之上,并受到统计学的支持。正如列宁
所指出的:“资本主义社会必然要转为社会主义社会这个结论,马克思完全是从现
代社会的经济的运动规律得出的。”
  在继续详细解释马克思预言式论证的第一步之前,我想以很简要的形式描述一
下它的主要思想。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的竞争迫使资本家仓促行动。它迫使资本家积累资本。
这样做,他就违背了自身的长期的经济利益(因为资本的积累易于造成他的利润下
降)。但是,虽然违背他自身个人的利益,他却在为历史发展的利益而工作;他不
知不觉地为经济进步和社会主义而工作。这应归于这一事实,即资本的积累意味着:
(a)不断增长的生产率;财富的不断增长;财富集中有少数人手中;(b)穷人和
苦难的木断增长;工人的工资仅够维持生计或者不至饿死,由于工人过剩,即所谓
“产业后备军”的存在,使工资维持在最低可能的水平。贸易周期会随时阻挠过剩
的工人被不断发展的工业吸收。即使资本家想这样做,这也是他们无法改变的;因
为他们的利润率下降,会使他自身的经济地位不太稳定,以致难以采取任何有效的
行动。这样,尽管资本主义积累促进了通往社会主义的技术、经济和历史的进步,
它却变成一种自杀性的和自我矛盾的选择。



  马克思预言式论证的第一步的前提,是资本主义竞争和生产资料积累的规律。
结论则是财富和苦难同步增长的规律。我将从解释这些前提和结论开始讨论。
  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资本家之间的竞争发挥了重要作用。正如马克思在《资本
论》中分析的,如果能够以低于竞争者所能予以接受的价格出售生产的商品,“竞
争斗争”就能够进行。马克思解释说,“竞争斗争是通过使商品便宜来进行的。在
其他条件不变时,商品的便宜取决于劳动生产率,而劳动生产率又取决于生产规模。”
因为大规模的生产一般能够使用较专门的和大批的机器;这就提高了工人的生产率,
并允许资本家生产和低价出售产品。“因此,较大的资本战胜较小的资本……竞争
的结果总是许多较小的资本家垮台,他们的资本……转入胜利者手中……”(正如
马克思指出的,这一运动通过信贷体系得到更快的加速。)
  依照马克思的分析,所描述的这一过程,即因竞争而来的积累,有两个不同的
方面。其一是,资本家为了生存,不得不积累或积聚越来越多的资本;这实际上意
味着,投入越来越多的资本,以购买越来越多和越来越新的机器,从而不断地提高
工人的生产率。资本积累的另一方面是,越来越多的财富集中到不同的资本家和资
本家阶级的手中;随之而来的是资本家人数的减少,即一种马克思称作资本的集中
的运动(与纯粹的积累或积聚不同)。
  现在,在马克思看来,竞争、积累和不断增长的生产率这三个术语指明了一切
资本主义生产的基本趋势;当我把马克思论证的第一步的前提描述为“资本主义竞
争和积累的规律”时,它们正是我所暗指的趋势。然而,第四和第五个术语,即积
聚和集中则指明另一种趋势,它构成马克思论证第一步的结论的一部分;因为它们
描述了一种财富不断增长和越来越集中到少数人手里的趋势。但是,结论的另一部
分,即苦难不断增长的规律,只是通过一种非常复杂的论证达成。但在开始解释这
论证之前,我首先应该解释这第二个结论本身。





  正如马克思所使用的,“不断增长的苦难”这一术语可以意味着两种不同东西。
它可以用来描述苦难的范围,即指,苦难蔓延的人数在增长;它也可以用来指人民
受苦难的强度在增长。无疑马克思认为,苦难在范围和强度上都在增长。然而,这
远不是马克思需要用来表达的观点。为了预言式论证的目的,对“不断增长的苦难”
这一术语作宽泛的解释是适当的(即使不是较好的);它是这一种解释,即在它看
来,当苦难的范围增长时,苦难的强度可能增长,也可能不增长,但无论如何不会
呈现任何明显的下降。
  但是,有一种进一步的和更为重要的评论需要作出。对马克思而言,不断增长
的苦难基本上涉及一种对雇佣工人的不断的剥削,这种剥削不仅表现在数量上,而
且表现在程度上。此外,它涉及失业者——马克思称作(相对的)“过剩人口”或
“产业后备军”——在痛苦和人数上的增长。然而,在这一过程中,失业者的职能
必然是给雇佣工人造成压力,因而有助于资本家竭力从雇佣工人那里获得利润,以
剥削他们。“产业后备军”,马克思写道,“隶属于资本,就好像它是由资本出钱
养大的一样。过剩的工人人口不受实际增长的限制,为不断变化的资本增殖需要创
造出随时可供剥削的人身材料。”又说,“产业后备军在停滞和半繁荣时期加压力
于现役劳动军,在生产过剩和亢进时期又抑制现役劳动军的要求。”对马克思而言,
不断增长的苦难本质上就是对劳动力的不断增长的剥削;因为失业者的劳动力如果
不受剥削,他们在这一过程中就只能充当资本家剥削雇佣工人的不付报酬的助手。
这个论点是重要的,因为后来的马克思主义者经常把失业指为证实苦难趋于增长这
一预言的经验事实之一;然而,只有当失业与对雇佣工人的不断增长的剥削,即与
长时间的工作以及较低的实际工资一同发生时,它才能被认为证实了马克思的理论。
  这可能足以解释“不断增长的苦难”一词。但是,仍有必要对马克思认为已经
发现的不断增长的苦难的规律作出解释。我以此意指马克思的整个预言式论证因之
而定的理论;即这一种理论,它认为资本主义不可能去减轻工人的苦难,因为资本
主义积累的机制使资本家经受强大的经济压力,如果不想屈从于这种压力,他们不
得不将它转移给工人。这就是为什么即使资本家想这样做,他们也不可能妥协、不
可能满足工人的一切重要需求的原因;这就是为什么‘资本主义不能被改革,而只
能被摧毁”的原因。显然,这条规律是马克思论证的第一步的关键性结论。另一个
结论,即财富不断增长的规律是一件无害的事情,只要财富的增长为工人所分享是
可能的。马克思关于它是不可能的这一论点,因而将是我们进行批评分析的主题。
但是,在对马克思支持这一论点的论证继续进行描述和批评之前,我要扼要地评论
这一结论的头一部分,即财富不断增长的理论。
  马克思所观察的财富的积累和积聚的趋势,几乎很难受到责疑。他的生产率不
断增长的理论在主要方面也是难以反对的。虽然一个企业增长生产率所发挥的利润
效果可能有限,但是机器改进和积累的利润效果是无限的。然而,考虑到资本越来
越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的趋势,问题并不如此简单。无疑,存在一种这样发展的趋势,
我们可以同意,在无约束的资本主义体系下,这种趋势的力量几乎不存在。作为对
无约束的资本主义的一种描述,对马克思的这部分分析很难再说些什么。但是,当
作为一个预言来考虑时,它就很难站得住脚。因为我们知道,现在有许多立法能够
干预的手段。税收制度和遗产税就能够用来抑制财富集中,并且它们就是这样被使
用的。虽然也许效果不大,但是反托拉斯的立法也可以被使用。要评价马克思预言
式论证的力量,我们必须考虑这种大的改进趋势的可能性。正如在上一章一样,我
们必须宣布,马克思把财富集中或资本家人数减少的预言建立在这一论证的基础之
上,是没有说服力的。
  在解释了马克思论证的第一步的主要前提和结论、并处理了头一个结论之后,
我们现在可以完全关注马克思的另一个结论,即苦难不断增长的预言式规律的由来。
在马克思尝试确立这一预言时,有三种不同的思想倾向必须区分。在本章接下来的
四部分中,它们将以下述标题得到探讨:二、价值理论;三、过剩人口对工资的影
响;四、贸易周期;五、利润率下降的影响。



  马克思的价值理论——它通常被马克思主义者和反马克思主义者视为马克思主
义学说的基石——在我看来是其很不重要的部分之一;诚然,我为何继续探讨它而
不立即进入到下部分的推一理由是,它普遍被认为是重要的,如果我因为与这种意
见不同就不讨论这一理论,我也就不能维护自己的理由。我想即刻澄清,在坚持价
值理论是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多余部分时,我是在维护马克思,而不是攻击他。因为,
勿庸置疑,许多指出价值理论本身十分脆弱的批评家,在主要方面是完全正确的。
但是,如果可以确立马克思主义的关键的历史政治政府能够完全不依赖于这种争论
纷坛的理论而得到发展,即使他们错了,这也只能加强马克思主义的立场。
  所谓劳动价值论的观念其实非常简单,它是马克思出于自己的目的、从他在其
前辈(他尤其提到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那里发现的提示中改造而来的。如
果你需要一个木匠,你必须按时间为他计算酬劳。如果你问他,为什么一定的工作
会比另一个人的更贵,他会指出,在这件工作中投人了更多的劳动。除劳动之外,
你当然必须支付买木料的费用。然而,如果你稍微更缜密地探究一下这件事情,那
么,你会发现,你间接地向涉及养林、砍伐、运输和锯解等的劳动支付了费用。这
一思考提示了一种普遍的理论,你必须粗略地按照其中所含劳动量的比例,向为你
付出的劳动或你要购买的任何商品支付费用。
  我之所以说“粗略地”,是因为实际价格是波动的。但是,在这些价格的背后,
总是存在,或者至少是呈现出某种更稳定的东西,即一种实际价格围绕它发生振动
的平均价格,这种平均价格被命名为“交换价值”,或者更简单地说,被命名为事
物的“价值”。用这种普遍的观念,马克思把商品的价值定义为商品生产(或者商
品再生产)所必需的平均劳动量。
  下一个观念,即剩余价值理论近乎同样简单。它也是马克思从其前辈那里改造
而来(恩格斯断定——也许是错误的,但我将遵循他对这一问题的描述——马克思
的主要来源是李嘉图)。剩余价值理论,在劳动价值论的界限内,是一种回答这一
问题的尝试:“资本家是如何谋取利润的?”如果我们假定,资本家工厂中生产的
商品在市场上都以真实的价值,即依照其生产所必需的劳动量出售,那么,资本家
能够谋取利润的惟一方式,是付给工人比其生产的全部价值更低的工资。因此,工
人收到的工资代表一种与他付出的劳动量并不相等的价值。我们因而可以把他的工
作时间分为两部分,即他用来生产与其工资相等的价值的时间,以及他用来为资本
家生产价值的时间。所以,我们可以把工人生产整个价值分为两部分,后者被称作
剩余价值。这种剩余价值被资本家占有,并且是他的利润的惟一基础。
  至此为止,故事是够简单的。然而现在提出了一个理论难题。为了解释一切商
品进行交换的实际价格,总价值理论被引进;还可以假定,资本家在市场上获得产
品的全部价值,即一种与用在产品上的总量时间相一致的价格。然而,看起来似乎
是,工人并不能获得他在劳动市场上出卖给资本家商品的全部价格。似乎是工人受
骗了,或是遭窃了;无论如何,似乎工人没有被按价值理论所假定的一般规律,即
没有被按(至少在一种初始的近似值上)受商品的价值决定的一切实际价值付给报
酬。(恩格斯说,这个问题已被属于马克思称作“李嘉图学派”的经济学家了解;
他断言广他们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导致这一学派的解体。)这个难题看起来似乎
有一个相当明确的解决办法。资本家拥有对生产资料的垄断,这种优越的经济权力
可以用于威胁工人达成违反价值规律的协议。但是,这种解决办法(我认为它对这
种情形完全是一种似乎有理的描述)彻底摧毁了劳动价值理论。因为它现在证明,
一定的价格,即工资,并不符合、甚至在一种初始的近似值上也不符合它们的价值。
这就开放了一种可能性,即基于同样的理由,其他价格也可能是这样。
  这就是马克思为从废墟中拯救劳动价值论登台亮相时的情形。靠着另外的简单
而又明确的观念的帮助,马克思成功地表明,剩余价值论不仅与劳动价值论一致,
而且它能够从后者严格地推演出来。为了达成这种推演,我们只有被迫询问自身:
确切地说,什么是工人出卖给资本家的商品?马克思的回答是:不是他的劳动时间,
而是他的整个劳动力。资本家在劳动市场上购买或租借的是工人的劳动力。让我们
暂且假定,这种商品以其真实的价值被出售。它的价值是什么呢?依照价值的定义,
劳动力的价值是劳动力的生产或再生产所必需的劳动时间平均量。但是,显然这只
不过是生产工人(及其家庭)的生存资料所必需的时间。
  因此,马克思达成下述结论。工人的整个劳动力的真实价值等于生产他维持生
存的资料所需要的时间。劳动力被以这种价格出卖给资本家。如果工人能够比这工
作更长,那么,他的剩余劳动就属于其劳动力的买主或雇主。也即是说,劳动生产
率越高,工人每小时就能生产得越多,维持他的生存的生产所需要的时间就越短,
剥削他的时间就越多。这表明,资本主义剥削的基础是高度的劳动生产率。如果有
一天工人只能生产他自己的日常需要,那么,不违背价值规律剥削就不可能存在;
它就只有通过欺骗、盗窃或谋杀才可能。但是一旦通过引进机器,劳动生产率提高
到如此的程度,以致一个人能够生产远远超过他所需要的东西,那么,资本主义剥
削就成为可能。就每种商品(包括劳动力)都以它的真实价值进行买卖而言,剥削
在“理想的”资本主义社会中才成为可能。在这样的社会,剥削的不公正并不在于
这一事实,即工人出卖的劳动力没被支付“公平的价格”,而是在于这一事实,他
是这样的贫穷,以致他不得不出卖劳动力,而资本家却富裕得足以大量购买劳动力,
并从它获得利润。
  通过这样引出剩余价值政府,马克思一度从废墟中拯救了劳动价值政府;撇开
这一事实,即我把整个“价值问题”(在价格围绕“客观的’真实价值振动的意义
上暗做是不相干的不论,我非常愿意承认,这是第一流的理论成就。然而,马克思
所做的大大超过了拯救“资产阶级经济学家”最初推进的理论。他令人惊讶地提出
了剥削理论和解释为何工人的工资趋于围绕维持生存(或不至饿死)的水平而振动
的理论。马克思的最大成就是,他现在能够对趋于接受自由主义的合法外衣的资本
主义生产方式这一事实,提出一种解释,即一种与他的法律体系的经济理论相一致
的解释。因为这一新的理论使他得出这一结论,即一旦新机器的引进成倍提高了劳
动生产率,就有产生新的剥削形式的可能性,这种形式用自由市场代替了野蛮的力
量,并建立在对公正、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和自由的“形式的”遵守之上。他断定,
资本主义体系不仅是一种“自由竞争”的体系,而且它还靠“剥削其他人的但却在
形式的意义上是自由的劳动来维持”。
  对我而言,要在这里详细说明马克思对价值理论所作的一系列事实上令人惊讶
的运用,是不可能的。然而这也是不必要的,因为我对这一理论的批评将会指明能
够把价值理论从所有这些探讨中清除的方式。我现在就要引申这种批评;其主要论
点是:(a)马克思的价值理论并不足以解释剥削;(b)为这种解释所必需的附加
假定过于充足,以致价值理论被证明是多余的;(c)马克思的价值理论是一种本质
主义的或形而上学的理论。
  (a)价值理论的基本规律是这一种规律,即一切商品(包括工资)的价格实际
上是由其价值决定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至少在初始的近似值上与它们生产所
必需的劳动量是相称的。现在这种“价值规律”(正如我所能称它的)即刻提出一
个问题。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显然,既不是商品的买方,也不是卖方能够一眼看
出,它的生产需要多少小时,即使他们能够看出,这也不能解释价值规律。因为很
清楚,买方只不过尽其可能买得便宜,卖方则尽其可能地要价。似乎是,这应该是
一切市场价格理论的基本假定之一。为了解释价值规律,我们的任务将是表明,买
方为何不可能低于商品的“价值”成功地买到东西,卖方不可能高于商品的“价值”
成功地出售东西,这个问题多少清楚地被那些坚信劳动价值论的人看到,他们的答
复就是如此。为了简化的目的,为了获得一种初始的近似值,我们可以假定完全自
由的竞争。鉴于同一理由,让我们只把这种商品视为能够以实际上不受限制的量被
制造(只要劳动是有效的)。现在让我们假定,这种商品的价格高于它的价值;这
将意味着,在这种特殊的生产部门可以获得额外的利润。它将鼓励各种制造商生产
这种商品,而竞争就会降低价格。相反的过程则会导致以低于其价值出售的商品的
价格的增长。因此,将会发生价格振动,这些振动将趋于围绕商品的价值这个中心。
换言之,它是一种供求机制,在自由竞争的条件下,这种供求机制趋于对价值规律
施加压力。
  类似这样的思考经常可以在马克思那里发现,例如,在《资本论》第3卷中,他
试图解释为什么对不同的制造部门的所有利润而言,存在一种达成近似值,以及使
自身接近一定的平均利润的趋势。在第1卷中,它们也被用来特别指明,为什么工资
被保持在较低的、近乎维持生计的水平,或者被保持在同样可以说仅够不至饿死的
水平。显然,如果工资低于这种水平,工人实际上就会饿死,劳动力在劳动市场上
的供应就会消失。但是,只要人还活着,他们就会生产;马克思试图详细指明(正
如我们在第四部分将会看到的),资本主义积累的这种机制为什么必然会创造过剩
人口,即产业后备军。因此,只要工资能够保持在不至饿死的水平,在劳动市场上,
就总会有不仅是足够的,而且是过剩的劳动力的供应;依照马克思,阻止工资提高
的就是这种过剩的供应:“产业后备军…加压力于现役劳动军……因此,过剩人口
是劳动供求规律借以运动的背景。它把这个规律的作用范围限制在绝对符合资本的
剥削欲和统治欲的界限之内。”
  (b)现在,这段话表明,马克思本人了解以一种更具体的理论支持价值规律的
必要性;这种理论要能表明,在任何特定情形下,供求的规律如何造成必须予以解
释的结果切如不至饿死的工资。然而,如果这些规律足以解释这些结果,那么,我
们就根本不需要劳动价值理论,不论它是否具有一种站得住脚的初始的近似值(我
并不认为它具有这种近似值)。而且,正如马克思了解的,供求的规律对解释一切
这类并不存在自由竞争的情形都是必要的,因而他的价值规律在其中显然不起作用;
例如,在垄断能够用作使价格不断保持高于“价值”的地方就是如此。马克思把这
种情形视为例外,这很难说是正确的观点;然而也能出现这种情形,垄断不仅表明
供求的规律对补充他的价值规律是必要的,而且它们也能更一般地运用。
  另一方面,如果我们像马克思那样假定一种自由的劳动市场和一种长期存在的
过剩的劳动供应,显然,供求的规律对解释一切“剥削”现象——也即更确切的说,
解释马克思观察到的与企业家的财富并存的工人的苦难,不仅是必要的,而且是充
分的(马克思的这种过剩供应的理论在下述第四部分将得到更全面的讨论)。正如
马克思表明的,十分明显,工人在这种情形下不得不工作较长的时间以换取较低的
工资,换言之,不得不承认资本家“占有自己劳动成果的最佳部分”。这种尝试性
的论证——它构成马克思自身的论证的一部分——甚至无需提及“价值”一词。
  因此,价值理论证明是马克思的剥削理论的完全多余的部分;这独自地提出了
价值理论是否真实的问题,但是,假定我们接受过剩人口理论的话,在消除价值理
论之后,仍然保留的马克思剥削理论的那部分我疑是正确的。在国家不能对财富进
行再分配的情形下,过剩人口的存在必然导致不致饿死的工资,导致引发生活水平
的差异,无疑是真实的。
  (并非如此清楚、且马克思亦未予以解释的情形是:为什么劳动的供应会继续
超过需求。因为,如果“剥削”劳动是如此有利可图,那么,资本家如何不被迫借
助竞争通过雇佣更多的劳动提高利润?换言之,他们为何不在劳动市场上彼此竞争,
因而将工资提高到他们开始不再有足够的利润的水平,以便不再能谈论剥削呢,马
克思兴许会回答——参见下述第五部分——“因为竞争迫使他们把越来越多的资本
投向机器,因此,他们不可能提高他的用作工资的那部分资本。”然而,这个回答
是不能令人满意的,因为即使他们把资本用于机器,只要通过购买劳动去建造机器,
或是通过引起其他人购买此类劳动以便提高劳动的需求,他们才能做到这点。基于
这种理由,似乎马克思观察到的“剥削”现象,正如他所认为的那样,不能归因于
完全的竞争的市场机制,而应归因于其他因素——尤其应归于低生产率和不完全的
竞争市场的混合状态。)然而,对这一现象的详细和令人注意的解释似乎仍不存在。
  (c)在告别这种价值理论及其在马克思的分析中所发挥的作用之前,我想对它
的另一方面作一点简明评论。所谓在价格背后存在某种东西,存在一种价格只是其
“表现形式”的实在或真实的价值。这一总的观念——它不是马克思的发明——十
分清楚地表明了柏拉图唯心主义区分隐密的本质或真实的实在与偶然的表象或虚妄
的表象的影响。必须指出,马克思极力要摧毁客观的“价值”的这种神秘特征,然
而他没有成功。他试图变得实在,只把某种可观察的和重要的东西——劳动时间—
—作为以价格形式呈现的实在来接受;不能怀疑生产一件商品所必需的劳动时间,
即马克思的“价值”是件重要的东西。这样,我们是否能够把这些劳动时间称作商
品的“价值”,当然就成了一个纯粹的词句问题。尤其当我们与马克思一样假定劳
动生产率不断增长时,这一术语可能具有极大的误导性和奇特的非现实性。因为马
克思本人指出过,随着生产率的增长,一切商品的价值也会减少;因此,随着工资
和利润的“价值”,即用于它们的时间的减少,实际工资和实际利润,即工人和资
本家各自消费的商品却可能增长。所以,每当我们发现实际的进步,诸如缩短工时
以及工人生活标准的极大改善(即使以黄金计算,与现金高收入根本无关系),那
么工人可能同时会痛苦地抱怨,马克思的“价值”、他们的收入的真实的本质或实
在消失了,因为商品生产所必需的劳动时间已经减少(某种类似的抱怨可能会由资
本家提出)。所有这些都获得马克思本人认可;它表明,价值这一术语具有何等的
误导性,它如何几乎不能代表工人的真实的社会经验。在劳动价值论中,相拉图的
“本质”完全变得与经验分离……



  在消除马克思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之后,我们当然能够仍旧保留马克思
对过剩人口给雇佣工人的工资所造成的压力的分析[ 参见第二部分中(a)的结尾」。
不容否认,只要存在自由的劳动市场和过剩人口,即广泛和长期的失业(可以无需
怀疑,失业在马克思以来的时代发挥了作用),那么,工资就不能够增长到高于不
至饿死的水平;在同一前提下,随着上述积累理论的发展,尽管没能在主张苦难不
断增长的规律方面得到证实,马克思断言在一个高利润和财富不断增长的世界里,
不至饿死的工资和苦难的生活是工人的永恒命运,这点是正确的。
  我认为,即使马克思的分析有缺陷,他解释“剥削”现象的努力却值得最大的
尊敬[ 正如在上述部分(b)的结尾所提到的,迄今为止似乎根本不存在实际上令人
满意的理论」。当然,应该指出,当马克思预言他所观察到的条件如果不被革命所
改造、就注定是永恒的时,他是不正确的;当他预言这些条件会越来越糟时,就更
不正确了。事实已经驳斥了这些预言。而且,如果他能够承认他的分析只对一种无
约束的、非干预主义的体系有效,即使如此,他的预言式论证也是没有说服力的。
因为依照马克思自身的分析,只是在一种劳动市场是自由的体系条件下——即在一
种完全无约束的资本主义中,苦难不断增长的趋势才发挥作用。然而,一旦我们承
认工会康体议价和罢工的可能性,那么,这一分析的前提就不再适用,整个预言式
论证就会坍塌。依照马克思自身的分析,我们不得不期望,这种发展要么受到压制,
要么相当于一场社会革命。因为集体议价能够通过建立一种劳动的垄断反对资本;
它能够避免资本家为保持低工资的目的使用产业后备军;这样,它就能够迫使资本
家自身满足于较低的利润。我们在此看到为什么“工人们,联合起来!”的号召,
从马克思的观点看,确实只是对无约束的资本主义的可能的惟一回答。
  然而,我们也看到,为什么这种号召必然展现了国家干预的总问题,它为什么
可能导致无约束的资本主义的终结,导致一种干预主义的新制度(它可以朝非常不
同的方向发展)。因为资本家认为工会必然危及劳动市场上的竞争自由,他们要反
击工人实行联合的权利,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因此,非干预主义面临着这一困难
(它构成自由的悻论的一部分):国家应该维护何种自由?无论采取哪一种决定,
它在经济环境的领域,都只能导致国家干预。导致有组织的政治权力、国家和工会
的使用。在任何条件下,不论这种责任是否被自觉接受,它都只能导致国家的经济
责任的扩大。这意味着,马克思的分析赖以建立的种种假定都必须消失。
  因此,苦难不断增长的历史规律的推衍是无效的。所保留下来的是一种一百多
年前就流行的对工人的苦难的动人描述,一次借助于我们可以像列宁那样称作马克
思的“现代社会的运动的经济规律”(也即一百多年前的无约束的资本主义的运动
的经济规律)对它进行解释的勇敢尝试。然而,就它被意指一种历史预言,就它被
用来推断一定的历史发展的“不可避免性”而言,这种推衍是无效。



  马克思的分析的重要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一事实,即从他的时代直到我们今
天,过剩人口实际上一直存在着(正如我先前所说的,这是一个几乎尚未得到令人
真实满意的解释)。然而,迄今为止,我们尚未讨论马克思支持其论点的论证:一
直制造过剩人口的是资本主义的生产机制本身,它需要过剩人口降低雇佣工人的工
资。然而,这种理论不仅是本质上有独创性和有趣;它同时包含了马克思的贸易周
期和总萧条的理论(一种明显影响了马克思的预言的理论):由于资本主义必须产
生难以忍受的苦难,资本主义体系一定会崩溃。为了尽可能充分地说明马克思的理
论,我对它稍略作了一点改动(即引进了两种机器的区分,一种用于生产的纯粹扩
张,另一种用于生产的强化)。可是,这种改动无需引起马克思主义读者的怀疑;
因为我并不想从根本上批判这一理论。
  修改过的过剩人口和贸易周期理论可以概括如下。资本积累意味着资本家将一
部分利润用于新的机器;这可以被表述为,他只有一部分实际利润存在于消费品之
中,而其他部分存在于机器之中。这些机器可以依次要么被用于工业的扩张,要么
被用于建新工厂等,或者它们可能通过提高现存工业的生产率而被用于强化生产。
前一种机器使增加就业成为可能,后一种机器具有使工人过剩——在马克思时代这
一过程被称作“使工人闲散”——的结果(今天它有时被称作“技术性失业”)。
现在资本主义生产的机制,正如修改过的马克思主义的贸易周期理论所设想,大略
就是这样运行的。如果我们一开始就假定,鉴于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存在一种对工
业的普遍解释,那么,一部分产业后备军将会被吸收,劳动市场的压力将有所缓解,
工资将会表明一种上升趋势。一个繁荣期就会开始。然而,工资上升之时,强化生
产和先前不能赢利的一定的机器改进,由于低工资,就会变得可以赢利(即使这种
机器的成本将开始上涨)。因此,机器所引起的更多这种“使工人闲散”的机器就
会被生产出来。只要这些机器还处于生产过程中,繁荣就会继续,或是增长。但是,
一旦新的机器本身开始进行生产,情形就会改变(依照马克思,这种变化被利润率
的下降所加重,在下述第五部分将被讨论)。工人被“安置为闲散”,即注定要挨
饿。然而,许多消费者的消失必然会导致国内市场的崩溃。结果是,在扩展工厂中,
大量的机器变得闲置起来(首先是效率不高的机器),这将导致失业的进一步增加
和市场的进一步崩溃。现在很多机器被闲置的事实意味着,很多资本变得无价值,
不少资本家不能履行自己的职责;因此,金融危机就会发展起来,这将导致资本商
品的生产的完全停滞,等等。然而,当萧条(或者像马克思那样称之为“危机”)
发展时,复苏的条件又开始成熟。这些条件主要在于产业后备军的增长以及工人随
之准备接受不至饿死的工资。凭借非常低的工资,生产变得即使以萧条的市场上的
低价格也能够赢利;一旦生产起动资本家就重新开始积累、购买机器。由于工资非
常低,资本家发现,使用这种使工人闲散的新机器(也许当时发明了),尚不能赢
利。首先他宁愿购买可扩大生产计划的机器。这逐渐导致就业的扩大和国内市场的
复苏。繁荣再次来临。因此,我们又回到自己的出发点,周期结束,过程重又开始。
  这就是修改过的马克思主义的失业理论和贸易周期理论。正如我所允诺的,我
将不对它进行批评。贸易周期理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们当然还对它了解得
不够(至少我不了解)。很可能所概括的理论是不全面的,尤其是,诸如局部建立
在信用创新和储备结果之上的金融体系的存在方面,并没有予以充分的考虑。然而,
无论这会怎样,贸易周期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地经常讨论的事实,把其重要性作为
一个社会问题来强调,是马克思的最大的功绩之一。但是,尽管所有这些都应该承
认,我们也可以批判马克思试图建立在贸易周期理论之上的预言。首先,他断定:
萧条将不仅在范围上、而且在工人受苦的强度上变得不断恶化。然而,他并没有提
供论证支持这点(也许除了即将予以讨论的利润率下降的理论之外)。如果我们看
看现实的发展,那么我们必定会说,结果是可怕的,尤其是失业的心理结果,即使
在那些工人现在办了失业保险的国家也是如此,更勿庸置疑在马克思的时代工人的
痛苦相对说来更为恶劣。然而,这并不是我的主要论点。
  在马克思的时代,没有谁思考过现在被称作“反周期政策”的国家干预的技术;
诚然,这种思想对无约束的资本主义体系一定是完全陌生的。(然而,即使在马克
思的时代之前,我们也发现了怀疑、甚至是探讨大萧条时期英国银行的信贷政策的
智慧的开端。)但是,失业保险意味着干预,因而意味着国家的责任的增长,它有
可能导致反周期政策的实验。我并不认为,这些实验应该必然是成功的(尽管我认
为,这一问题可能最终证明并不如此困难,尤其是瑞典,在该领域已经指明什么可
以做)。我要着重强调,不可能通过零星的措施消除失业这一信仰,就像众多认为
飞行问题永远无法解决的物理学证明(甚至由生活在马克思之后的人提供)一样,
站在了教条主义的同一平面上。当马克思主义者都像他们有时所认为的那样,说什
么马克思证明反周期政策和类似的零星措施是无用的时,他们只不过没有谈真理;
马克思探讨了无约束的资本主义,他却从未梦想过干预主义。因此,他从本探讨过
对贸易周期进行系统干预的可能性,他也没有为这种干预的不可能性提出证明。令
人奇怪的是发现,抱怨资本家对人类苦难不负责任的同一种人,却根据这种教条主
义的判断,很不负责地反对我们能够不学会如何减轻人类痛苦(正如马克思所说的,
如何变成社会环境的主人)、以及如何控制行为的一些木必要的社会反应的实验。
然而,马克思主义的辩护士并没有怎么意识到这一事实,即他们以其自身所属的利
益的名义反对进步;他们不明白,一切类似于马克思主义的运动都具有危险性,它
不久就会代表一切所属的利益,只存在理智的投资和物质的投资。
  另一个观点也必须在这里陈述。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马克思认为,失业基本上
是具有维持低工资和使剥削雇佣工人更容易的功能的资本主义机制的零部件;对他
而言,苦难不断增加一直涉及雇佣工人的苦难不断增加;这正是马克思主义密谋的
总观点。然而,即使我们假定,这种观点在其时代是正当的,作为一种预言,它无
疑已被后来的经验所驳斥。自马克思的时代以来,雇佣工人的生活标准在各地都已
提高;正如帕克斯在他对马克思的批评中所强调的,由于价格比工资下降得更迅速,
雇佣工人的实际工资甚至在萧条时期也趋于增长(例如,在最近一次大萧条时期就
是如此)。这是对马克思的明显驳斥,尤其是自从它证明,失业保险的主要负担不
是由工人,而是由企业主承担,因此,企业主通过失业只会直接受到损失,而不像
马克思的图式所说的能够间接获利。



  就讨论所及,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甚至没有一种理论认真尝试过要证明这一
在马克思论证的第一步中最为关键的论点;即,积累使资本家随着巨大的压力,在
面临自身毁灭的痛苦之时,他被迫将这种压力转嫁给工人;所以,资本主义只能被
摧毁而不能革新。在马克思的旨在确立利润率趋于下降的规律的理论中,包含着证
明这种观点的企图。
  马克思所说的利润率与利率是一致的;它措资本家的年平均利润对整个投人资
本的百分比。马克思认为,这种利润率的下降是由于资本投人的迅速增长;因为这
些资本必定积累得比利润上涨要快。
  马克思试图用来证明这一论点的论证,再一次表明具有很大的创造性。正如我
们所看到的,资本主义竞争迫使资本家进行提高劳动生产率的投资。马克思甚至承
认,通过这种生产率的提高,他们为人类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资本主义的文明方
面之一是,同以前的形式(诸如奴隶制。农奴制等)相比,它以一种对发展生产力
和在更高的基础上重建社会的社会条件更有利的方式和环境榨取剩余价值。由此可
见,它甚至创造了一些要素……因为在任何既定的时间内所生产的有用商品的量依
赖于劳动生产率。”然而,对人类的这种帮助并不仅仅是资本家毫无意图地提供的;
考虑到下述理由,他们通过竞争被迫采取的这种行动也违背了其自身的利益。
  一切工厂主的资本可以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被投入土地、机器、原料等。另
一部分被用作工资。马克思称第一部分为“不变资本”。第二部分为“可变资本”;
然而,由于我认为这种术语容易误导,我将称这两部分为“不动资本”和“工资资
本”。依照马克思,资本家只有通过剥削工人,换言之,通过使用工资资本,才能
获利。不动资本是一种资本家被迫通过竞争进行维护、甚至是不断增加的死荷重。
然而,这种增加并不伴随有相应的利润的增长;只有工资资本的扩大才具有这种有
益的结果。但是,生产率提高的总的趋势意味着,资本的物质部分相对于工资部分
增加了。所以,如果不考虑利润的增长,那么总资本也就增长了;即是说,利润率
必然要下降。
  现在,这一论证经常受到责疑;诚然,在马克思之前,它就受到过含蓄的攻击。
撇开这些不论,我认为,在马克思的论证中,可能存在某种东西代其是如果我们把
它与马克思的贸易周期理论联系起来的话(在下一章中,我将扼要地重新提到这一
观点)。然而,我在这里要责疑的是这一论证对苦难不断增长的理论的支持。
  马克思是这样看待这一联系的。如果利润率趋于下降,那么资本家就面临毁灭。
他所能做的必然是“向工人报复”,即增加剥削。他要做到这点,只能通过延长工
时;加快工作进度;降低工资;提高工人的生活费用(通货膨胀);剥削更多的妇
女和儿童。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建立在竞争和赢利是冲突的事实之上——在此
发展到一个顶点。其次,它们迫使资本家把剥削提高到一种不堪忍受的程度,随之
造成阶级之间的张力。因此,妥协是不可能的。各种矛盾不能消除。它们最终必然
封杀资本主义的命运。
  这就是马克思的主要论证。然而,它们具有结论性吗?我们应该记住,增长的
生产率是资本主义剥削的真正基础识有工人能够生产出比他自身及其家庭所需要的
更多的东西,资本家才能占有剩余劳动。用马克思的话来说,增长的生产率意味着
增加的时间,归根结底意味着每小时能够生产出更多数量的商品。另一方面,它又
意味着利润的极大增长。这点是马克思所承认的。他并木认为利润会减少;他只认
为总资本比利润增长得更快,所以利润率会下降。
  但是,如果情况如此,就没有理由认为,资本家会因经济压力而痛苦,以致不
论他愿意与否,他并不得不将这种压力转嫁给工人。可能实际情况是,他不愿意看
到利润率下降。然而,只要资本家的收入不仅不会下降、相反会增加的话,就不存
在现实的危险。对平均每位成功的资本家而言,情形都会是这样:他看到自己的收
人在快速增多,他的资本乃是增长得更快;也即是说,他的储蓄比他所消费的收入
部分增长得更快。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必须迫使他采取绝望措施的情形,或者是一
种不能与工人达成妥协的情形。相反,在我看来,它是很能够容忍的。
  当然,这种情形包含了一种危险的因素,这是事实,那些对不变利率或上升利
率的假定作过思索的资本家,可能会遇到麻烦;诸如此类的事情确实不利于贸易周
期、加重萧条。然而,这与马克思预言的扫除一切的结果几乎毫不相干。
  这就是我分析马克思为证明苦难不断增长的规律而提出的第三步、并且是最后
一步论证所得出的结论。



  为了表明马克思的预言是如何完全错误的、而同时他对无约束资本主义的地狱
的强烈抗议和他的“工人们,联合起来!”的要求又是如何正当,我将从《资本论》
中他讨论“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一章中援引几段话。“……在真正的工厂中……
需要大量的还没有脱离少年期的男工。少年期一过,便只剩下极少数的人能够被原
生产部门继续雇用,而大多数的人通常要被解雇。他们成了流动过剩人口的一个要
素,这个要素随着工业规模的扩大而增大……资本消费劳动力是如此迅速,以致工
人到了中年通常就已多少衰老了……‘曼彻斯特保健医官李医生证实,该市富裕阶
级的平均寿命是38岁,而工人阶级的平均寿命只有17岁。在利物浦,前者是35岁,
后者是15岁……’……榨取工人子女以奖励工人生育子女……”“劳动生产力越高……
他们的生存条件……也就越没有保障……在资本主义体系内部,一切提高社会劳动
生产力的方法…都变成统治和剥削…的手段,都使工人畸形发展……把工人贬低为
机器的附属品,使工人受劳动的折磨,从而使劳动失去内容……并且把工人的妻子
儿女都抛到资本的札格纳特车轮下…积累的每一次扩大又反过来成为发展这些方法
的手段。由此可见,不管工人的报酬高低如何,工人的状况必然随着资本的积累而
日趋恶化。”“社会的财富即执行职能的资本越大,它的增长的规模和能力越大…
过剩人口也就越多……”“产业后备军的相对量和财富的力量一同增长。但是……
这种后备军越大……他们的贫困同他们所受的劳动折磨成反比(马克思亲自校订过
的法文版中是“成正比”——中译本译者注)。……官方认为需要救济的贫民也就
越多。这就是资本主义积累的绝对的、一般的规律。”“因此,在一极是财富的积
累,同时在另一极……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
  马克思刻画的他那个时代的经济可怕图是简直太真实了。然而,他的苦难伴随
着积累而增长的规律却不能相信。自他的时代以来,生产资料的积累和劳动生产率
的增长已经达到这一程度,即使是马克思也几乎不能想到。然而,童工、工作时间、
劳累的痛苦以及工人生存的无保障却并没有增加;它们已经下降。我并不是说,这
个过程应该继续。并不存在进步的规律,一切都依赖于我们自身。但是,实际的情
形可以用帕克斯的一句话来作简洁而又公正的概括:“低工资、长工时以及童工,
并不像马克思预言的,是资本主义成熟时期的特征,而只是它的婴儿期的特征。”
  无约束的资本主义已经一去不复返。自马克思的时代以来,民主的干预取得了
巨大的进步,改进的劳动生产率——资本积累的结果——实质上使消除苦难成为可
能。这表明,尽管无疑犯过一些重大错误,但还是取得了很大成就,这将鼓励我们
相信,我们还能取得更大的成就。因为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去做却又还没有做。只有
民主的干预能够使它成为可能。这有赖于我们去实现它。
  对我的论证的力量,我不抱任何幻想,经验表明,马克思的预言是虚假的。然
而,经验永远能继续解释。诚然,马克思本人和恩格斯对辅助性前提(被设计来解
释苦难不断增长的原因)的详细解释,并未像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发挥作用。依照这
一前提,利润率下降的趋势,以及随之而来的苦难的不断增长,受到殖民地剥削的
结果(或者像通常所说的“现代帝国主义”)的抵制。依照这一理论,殖民地的剥
削是一种将经济压力转移给殖民地无产阶级——一个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政治上都
比国内工业无产阶级更脆弱的集团——的一种方法。马克思写道:“至于投在殖民
地等处的资本,它们能够提供较高的利润率,是因为在那里,由于发展程度较低,
利润率一般较高,由于使用奴隶和苦力,等等,劳动的剥削程度也较高。为什么……
送回本国的较高的利润率,……不应当参加一般利润率的平均化,因而不应当相应
地提高一般利润率呢,这是不能理解的。”(值得一提的是,隐藏在这种“现代”
帝国主义理论背后的主要观点,可以追溯到160多年以前的亚当·斯密,他说过,殖
民地的贸易“必然对维持利润率有益”。)恩格斯在发展这一理论方面比马克思要
前进一步。由于他不得不承认,在英国,占优势的趋势不是苦难的增长,而是相当
大的改进,他提示,这可以归因于英国“剥削全世界”这一事实;他讽刺地抨击
“英国无产阶级”,他们不但没有经受他所期望的痛苦,却“实际上日益资产阶级
化了”。他继续说:“这一所有民族中最资产阶级化的民族,看来想把事情最终弄
到这样的地步,即除了资产阶级,它还要有资产阶级化的贵族和资产阶级化的无产
阶级。”现在,恩格斯这种阵线的变化至少像我们在上一章提及的他的另一种变化
一样明显;这种变化是在一种证明是减少苦难的社会发展的影响下造成的。马克思
谴责资本主义“使中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化”,谴责它把工人降落为贫民。
恩格斯现在却谴责资本主义体系——它仍在受谴责——将工人变成资本家。然而,
在恩格斯的抱怨中,最精彩的一笔是这一义愤,它迫使恩格斯把英国人——他们表
现得如此轻率以致证伪了马克思的预言——称作“所有民族中最资产阶级化的民族”。
依照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从这个所有民族中最资产阶级化的民族中,我们应该期望
苦难和阶级张力发展到一种不堪忍受的程度;相反,我们听到的却是相反的情形发
生了。然而当善的马克思主义者听到资本主义体系的令人难以置信的邪恶把善良的
无产阶级变为恶劣的资产阶级时,他们简直火冒三丈;完全忘记了马克思所表明的
资本主义体系的邪恶仅仅在于这一事实,即它用正好相反的方法在运动。所以,在
列宁对现代英帝国主义的罪恶原因和可怕结果的分析之中,我们读到:“原因是:
(1)这个国家剥削全世界;(2)它在世界市场上占有垄断地位;(3)它拥有殖民
地垄断权。后果是:(1)英国一部分无产阶级已经资产阶级化了;(2)英国一部
分无产阶级受那些被资产阶级收买或至少是领取资产阶级报酬的人领导。”在把
“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化了”这一可爱的马克思主义称号赋予一种可惜的趋势之后—
—它之所以可憎主要是因为它不符合马克思所设想的世界发展的趋势——列宁显然
相信,它已经变成马克思主义的趋势。马克思本人认为,全世界通过资本主义工业
化的必要的历史时期是越快越好,因此,他趋于支持帝国主义的发展。然而列宁得
出一个完全不同的结论。由于英国占有殖民地是国内工人追随“被资产阶级收买的
领导”而不是共产党的原因,他在这个殖民地帝国看到一种潜在的板机或导火索。
殖民地的革命一旦使苦难不断增长的规律在国内生效,国内的革命就会接通而来。
因此,殖民地是烈火蔓延之地……
  我并不认为,辅助性前提——我已概括了它的历史——能够拯救苦难不断增长
的规律;因为这一前提本身受到经验驳斥。有一些国家,例如斯堪的那维亚各民主
国家、捷克斯洛伐克、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更不用说美国,撇开殖民地的
剥削对那里没有影响、或者无论如何对支持这一前提根本不重要不论,民主的干预
主义能够保障工人维持一种高标准的生活。而且,只要我们用丹麦、瑞典、挪威和
捷克和斯洛伐克这些并不“剥削”殖民地的国家,与诸如荷兰和比利时之类的“剥
削”殖民地的国家作一比较,我们并不能发现,工业工人从殖民地的占有中获了利,
因为所有这些国家的工人阶级的情形有着惊人的类似。此外,尽管苦难通过殖民化
被强加给土著是文明史上最黑暗的篇章之一,并不能够断定,自马克思的时代以来,
他们的苦难已趋于增长。情况恰好相反;许多事情获得了很大的改进。如果辅助性
前提和原初的理论都正确,那么在这些地方,苦难的不断增长就必须予以特别注意。



  正如我在前几章讨论马克思论证的第二步和第三步一样,我现在想通过指明它
对马克思主义政党的策略的一些实际影响,来证明马克思预言式论证的第一步。
  社会民主党在明显的事实的压力下,不言而喻地放弃了苦难的强度在增长的理
论;但是他们的整个策略仍然建立在这一假定之上,即苦难的范围在不断增长的规
律是有效的,也即是说,工业无产阶级在人数上的优势必然在继续增长。这就是为
什么他们把政策毫无二致地建立在代表工业无产阶级的利益的基础之上,同时坚决
相信,他们正代表着,或说不久即将代表着“绝大多数人”。他们从不怀疑《共产
党宣言》的这一断言,即“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
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自觉的、独立运动”。因此,他们信心
十足地等待着阶级意识和工业工人的保障将使他们赢得大选的多数的那一天。“究
竟谁将最终获胜——是少数剥削者,还是绝大多数工人,是匆庸置疑的”。他们没
有看到,工业工人在任何地方都不能形成多数,更无需说“绝大多数”,统计资料
在任何地方都没有显示他们在人数上增加的趋势。他们并不明白,只要民主的工人
政党准备与其他政党(例如,某些代表农民或中间阶级的政党)进行妥协或者是合
作的话,它们的存在就完全是正当的——他们没有看到,如果他们试图作为绝大多
数人的惟一代表统治国家,他们就必须改变自己的整个政策,停止主要地或毫无二
致地代表工人。当然,并不存在什么可以代替这种政策的改变,以便能够朴素地断
言,这样的无产阶级政策(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只不过使“农村生产者接受其地区
中心城镇的知识分子的领导,保证他们在那里的工人中成为其利益的自然受托管理
者……”
  共产党的立场则不同。他们严格地坚持苦难不断增长的理论,坚信一旦暂时的
工人资产阶级化的原因被消除,苦难就不仅在范围上、而且在强度上都会增长。这
种信念对马克思所说的他们政策的“内在矛盾”有很大帮助。
  这种策略情形似乎很简单。由于马克思的预言,共产党肯定知道,苦难很快就
会增长。他们也知道,这个政党如果不为工人斗争、不与工人一道去改善他们的命
运,它就不能赢得工人的信任。这两个基本假定显然决定了他们的一般策略的原则。
让工人要求获得应得的份额,在工人为面包和栖身地而不断战斗的每一个特殊时期
都支持他们。与工人一道为实现他们的实际需求而顽强战斗,无论这些需求是经济
的还是政治的。这样,你就能赢得他们的信任。同时,工人将会了解,对他们而言,
企图通过这些微小的战斗改善自己的命运是不可能的,只有总体的革命才能带来这
种改善。因为所有这些微小的战斗注定是不能成功的;我们从马克思那里知道,资
本家是根本不会继续妥协,”苦难最终必然会增长。因此,工人日常同压迫者战斗
的惟一结果——然而是一种有价值的结果,是其阶级意识的提高;这是一种只有在
战斗中才能赢得的联合起来的情感,并伴随有一种绝望的认识,即只有革命才能从
苦难中解救他们。当这个阶段达到时,那么,最后摊牌的钟声就敲响了。
  共产党所贯彻执行的就是这一理论。首先,他们支持工人改变自己命运的战斗。
然而,与所有期望和预言相反,这种战斗成功了。各种要求得到认可。显然,理由
是他们曾经太温和了。所以,人们应该提出更多的要求。然而,各种要求又得到认
可。随着苦难的减少,工人变得不怎么抱怨,更愿意为工资讨价还价,而不愿为革
命密谋。
  现在,共产党发现他们的政策必须调转过来。必须采取某些措施让苦难不断增
长的规律起作用。例如,必须挑起殖民地的骚乱(即使那里根本就不存在革命成功
的时机),为了抵制工人资产阶级化的一般目的,必须采取一种煽动各种灾祸的政
策,然而,这种新政策摧毁了工人的信任。除那些没有经历过现实政治斗争的人之
外,共产党丧失了全部成员。他们恰恰丧失了那些被描述为“工人先锋队”的成员;
他们的不言自明的原则是:“事情越坏,他们就越好,因为苦难必然预示着革命。”
这就使工人怀疑——这一原则运用得越好,工人持有的怀疑就越恶化。因为他们都
是现实主义者;谁要赢得他们的信任,谁就必须努力改善他们的命运。
  因此,这项政策必须重新调转过来;我们必须为工人命运的直接改善而战斗,
与此同时,相反的情形却出现。
  随之而来,这一理论的“内在矛盾”就造成最后阶段的混乱。这是一个很难知
道谁是叛徒的阶段,因为在这个阶段,变节可能就是忠而又忠的变节。人们之所以
追随共产党,并不仅仅是因为它(正确地,我对这点有所担心)向人们呈现为推一
具有人道主义目标的生气蓬勃的运动,而主要是因为它是一种建立在科学理论之上
的运动,人们不是告别它,就是牺牲自己精神上的正直;因为他们现在必须学会盲
目地信仰某些权威。最终,他们必然都变得神秘——敌视合理的论证。
  似乎威胁着要造成其衰落的,只有资本主义正在经历着内在矛盾的痛苦……
第二十一章 对预言的评价

  构成马克思历史预言之基础的论证,是无效的。他想从观察当代经济的趋势出
发,推出预言式的结论,这种创造性的尝试已经失败。它所失败的原因,不在于论
证的经济基础不充分。马克思对当代社会的社会学的和经济的分析,在某种程度上
可以说是片面的。然而,撇开其偏见不论,就它们都具有描述性而言,则是优秀的。
作为一名预言家,马克思失败的原因,完全在于历史主义的贫乏,在于这一简单的
事实,即,即使我们观察今天所表现的历史趋势或倾向,我们也不可能知道,它明
天是否会有同样的表现。
  我们应该承认,马克思透彻地看到许多事情。如果我们只考虑他的预言,即如
马克思所了解的,无约束的资本主义制度不可能持续得太长,其辩护士认为它会永
远持续是错误的,那么,我们就应该说他是正确的。他主张,资本主义之所以能够
转变成一种新的经济制度,在很大程度上是“阶级斗争”,即工人的联合造成的,
这也是对的。然而,我们不应该走过了头。说什么马克思以另一种名义即社会主义,
预言了新制度即干预主义。真实情况是,他根本没有暗示前面将存在什么。他所说
的“社会主义”完全不同于任何形式的干预主义,甚至不同于俄国的形式;因为他
坚决认为,即将来临的发展会消除国家在政治和经济上的影响,而干预主义却无处
不在扩大这种影响。
  既然我是在批评马克思,并在某种程度上赞扬民主的零星的干预主义(尤其是
第17章第7节解释的制度上的干预主义),我想澄清的是,我非常同情马克思减少国
家影响的期望。无疑,干预主义的最大危险——尤其是一切直接干预的危险——是
导致国家权力和官僚制度的增强。大多数干预主义者都没有留意到这点,或是对之
视而不见,这就更增加了危险性。然而,我认为,一旦坚定地正视这种危险,控制
它是可能的。因为,这不过是一个社会工艺学和社会零星工程学的问题。然而,由
于它构成对民主的威胁,因此,重要的是要尽快解决它。我们应该不仅要为安全作
计划,还要为自由作计划,原因莫过于,只有自由才能确保安全。
  然而,让我们返回到马克思的预言。他认为已经发现的历史趋势之一,似乎是
它比其他事情更具有持久的特征;我指的是生产资料积累的趋势,尤其是劳动生产
率提高的趋势。诚然,似乎这一趋势会持续一段时间,当然,如果我们能够继续保
持文明发展的话。然而,马克思并木只是承认这一趋势及其“文明的方面”,他还
认清了它固有的危险。尤其是,尽管有几位前辈,例如傅立叶,马克思却是最早强
调“生产力的发展”(他在其中看到资本的历史使命和正当性)和信贷制度(它似
乎刺激了工业主义的迅速发展,即贸易循环的来临)之间是有联系的人之一。
  马克思本人的贸易循环理论(上章的第4节讨论过)或许可以解释如下:即使自
由市场的固有规律真的能够造成一种充分就业的趋势,那么,每次逼近就业,即劳
动短缺,都会刺激越来越多的发明家创造并引进新的节省劳动的机器,从而把失业
和萧条提高到(短暂的繁荣之后的)新的波峰,就也是真的。这个理论是否包含真
理,以及包含多少真理,我并不知道。正如我在上章说过的,贸易循环理论是一个
十分困难的主题,也是我不想涉及的主题。然而,由于马克思的论点,即生产率的
提高是有助于贸易循环的因素之一,在我看来很重要,请允许我引申一些十分明确
的思考以支持它。
  下述所排列的可能发展当然很木完备;然而,它的建构方式是,每当生产率提
高时,至少下述发展之一,有时可能是多种发展,必然会开始,并且必然会推进到
足以平衡生产率的提高的程度。
  (A)投资增加,也即是说,这种资本商品被作为加强生产其他商品的力量而生
产(由于这会导致生产率的进一步提高,资本商品不可能长期独自平衡其结果)。
  (B)消费增加——生活水平提高:
(a)整个人口的生活水平提高;
(b)其中一部分人的生活水平提高(例如,一定阶级的生活水平提高)。
  (C)劳动时间减少。





(a)每天的劳动时间减少;
(b)非产业工人的人数增加,以及尤其是
(b1)科学家、医生、艺术家和商人等增加。
(b2)失业工人的人数增加。
  (D)生产商品而非消费商品的数量增加。
(a)消费商品被摧毁;
(b)资本商品没被使用(工厂闲置);
(c)消费商品(A)类(例如武器)以外的商品被生产;
(d)劳动被用作摧毁资本商品(以及因此而降低生产率入
  我是这样来排列这些发展的——当然这种排列也能得到详细说明——直到虚线
即(C,b1)为止,这些发展一般被认作是合乎需要的。而从(C,b2)往下,出现
的是那些通常被认作不合需要的发展;它们预示着萧条,军火制造和战争。
  现在很清楚,由于(A)类不能独自恢复商品平衡,尽管它可能是非常重要的要
素,某一种或几种其他发展必然介入。而且,似乎有理由假定,如果没有制度作保
障,把合乎需要的发展推进到足以平衡提高了的生产率的程度,一些不合乎需要的
发展就会开始。然而,所有这些,或许除了军火生产之外,都具有可能导致(A)类
锐减的特征,这必然使形势严重恶化。
  虽然上述这些思考可以解释极权国家在战胜失业方面的成就,但我并不认为,
它们能够“解释”(就这词的任何意义上说)军火或战争。虽然它们或许可以将某
些事情归功于这种解释(其中信贷和货币可能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我不认为它
们能够“解释”贸易循环;因为,例如(A)类的减少可能相当于贮藏了那些本来要
投资的储备——一个被广泛讨论的重要因素。马克思主义的利润率下降的规律(如
果这个规律根本站得住脚)也能对贮藏的解释提供某种暗示,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因为,如果假定一个快速积累时期能够导致这种下降,就有可能阻挠投资、鼓励贮
藏、减少(A)类。
  然而,所有这些都不是贸易循环理论。贸易循环理论有不同的任务。其任务是
解释,自由市场制度作为一种高效率的平衡供求的工具,为何不能防止萧条产即生
产过剩或消费不足。换言之,我们必须表明,市场的买卖,像一种我们的行动不想
要的社会反应一样严造成了贸易循环。马克思主义的贸易循环理论的着眼点即在此;
这里所概括的对生产率提高的总趋势之结果的思考,至多只能补充贸易循环理论。
  对这一切有关贸易循环的思考所取得的成绩,我并不想作评判。然而,我显然
明白,即使在现代理论看来它们迄今已被完全取代,然而它们还是很有价值的。单
是马克思广博地涉及这一问题的事实,就应该让他享有极高的荣誉。随着时间的推
移;至少他这方面预言的大部分已被证实;生产率提高的趋势在继续,贸易循环在
继续;或许正是贸易循环的继续导致了干预主义的反对措施,从而导致对自由市场
制度进一步限制;这一发展证实了马克思的预言,即贸易循环必然是造成无约束的
资本主义制度崩溃的因素之一。对此,我们必须补充另一条成功的预言,即工人的
联合在这个过程中是另一个重要因素。
  从所例举的这些重要的、很大程度上是成功的预言来看,说历史主义贫乏有根
据吗?即使马克思的历史预言只取得局部的成功,我们当然也不能随便取消他的方
法。对马克思成功的深入观察表明,导致他成功的并不是他的历史主义的方法,而
一直是制度学分析的方法。因此,引出资本家被迫通过竞争提高生产率这一结论的,
并不是历史主义的分析,而是一种典型的制度学分析。马克思建立贸易循环理论和
剩余人口理论的基础,是一种制度学分析。甚至阶级斗争的理论也是制度学的;是
控制财富和权力的分配之机制的组成部分,是使广泛意义上的集体议价成为可能的
机制的组成部分。在这种制度学分析中,没有可供典型的历史主义的“历史发展规
律”、阶段、时期或趋势发挥任何作用的余地。另一方面,在马克思较为雄心勃勃
的历史主义结论中,他的“不可抗拒的发展规律”和“不能逾越的历史阶段”,没
有一条证明是成功的预言。只是就马克思分析过各种制度及其功能而言,他才是成
功的。相反的情形也是真的:马克思的较为雄心勃勃和横扫一切的历史预言,没有
一条属于制度学分析的范围。无论在哪里通过这种分析进行支持它们的尝试,推衍
都是无效的。诚然,同马克思本人的高标准相比,这些横扫一切的预言都停留在一
种十分低的理智水平上。它们当然不仅是一堆充满幻想的思维,而且也缺乏政治想
象力。粗略地说,马克思具有他那个时代的工业家,即“资产阶级”的信念,即信
仰进步的规律。诚然,黑格尔、孔德,以及马克思和穆勒的这种朴素的历史主义的
乐观主义,并不比柏拉图和施宾格勒的悲观主义的历史主义缺少迷信色彩。它对预
言家是一种很坏的精神素质,因为它必然束缚历史的想象力。诚然,有必要承认,
在人类事务中一切都可能发生,这是一切无偏见的政治学观点的原则之一;尤其是,
认可能违背所谓人类进步的趋势或者任何其他所谓“人性”的规律的基础上,并不
能把可以设想的发展驱逐掉。H.A.L.费舍尔写道:“进步的事实被明白而又慷慨
地记录在历史的页码上燃而进步并不是一种自然的规律。一代人所获得的基础,可
能被另一代人丧失。”
  依照一切都可能发生的原则,值得指出,马克思的预言可能也能实现。像19世
纪进化论的乐观主义这样的信念,可能成为强大的政治力量;它能够有助于促成预
言过的事情。因此,即使一种正确的预言,也不一定就能作为一种理论及其科学特
征的证明轻易被人接受。勿宁说它是理论的宗教特征的结果,是对宗教信仰能够在
人之中唤起力量的证明。在马克思主义中,宗教的因素尤为明显。在工人苦难深重
和落魄的时候,马克思的预言为他们提供了坚信自己的使命、坚信自己的运动能够
为全人类准备美好未来的令人鼓舞的信仰。回顾1864年至193o年的事情经过,我认
为,若不是马克思放弃研究社会工艺学这一某种程度上的偶然事实,欧洲的事务可
能已经发展成非集体主义型的社会主义。就俄国和中欧的马克思主义者而言,为社
会工程学和设计自由所作的详尽准备,或许导致了明显的成功,令开放社会的一切
友人感到信服。然而,这并不是对科学预言的证明。它或许是宗教运动的结果——
信仰人道主义、以及为改造世界的目的而批判运用我们的理性的结果。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同。马克思信条中的预言因素在其追随者的心中占了优
势。它将其他事情推到一旁,排除了冷静而批判的判断力,摧毁了我们用理性能够
改变世界的信念。马克思的教诲中所剩下的只有黑格尔的神谕哲学,这种哲学以马
克思主义的面具威胁要涣散争取开放社会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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