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ne 27, 2009

心理的距离,还是“他者”的眼光?
——郭锐笔下的都市生存印象
作者:何桂彦    2009-03-09 11:42:40    来源 : 雅昌艺术网专稿




郭锐 《2006年冬·NO2》



  Ⅰ



  在今天年轻一代艺术家的创作中,都市题材已不再是一个全新的话题。因为在创作之初,他们就同时面对两大参照系:一个是西方印象派以来留下的艺术遗产;另一个是中国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就一直存在的,反映都市化问题的创作脉络,特别是在90年代,还出现一批具有代表性的作品。面对这些艺术史上的资源,他们完全可以唯我所用。



  实际上,从19世纪中期的印象派以来,都市生存与现代生活就成为了艺术家创作的主要来源。在T.J·克拉克、托马斯·克劳等批评家眼中,印象派绘画的最大魅力就在于反映了19世纪中后期西方中产阶级的日常生活,其题材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表现中产阶级的休闲与娱乐,如马奈笔下的“野餐”、“郊游”、“马戏团”,雷诺阿笔下的“包厢”、“剧场”、“舞厅”等;一类则表现了艺术家在都市生存中所产生的焦虑与困惑,尤以德加描绘的“酒吧”和劳德累克的“舞女”题材为代表。而印象派以后,都市体验与现代生活就成为了西方现代绘画主导性的发展方向:一种类型是侧重反思,强调表现,作品充斥着悲观主义的色彩,像蒙克的《呐喊》、皮卡比亚的“机械”类作品,以及德国表现主义的作品;另一种则是对工业文明、理性精神、都市生存的歌颂与褒扬,带有浓郁的乐观主义情怀,如巴拉、波丘尼为代表的未来主义、莱歇代表的晚期立体主义、安迪·沃霍尔代表的波普艺术等等。



  那么,中国的情形又如何呢?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城市化建设和都市化进程的发展,原来由“乡村”主导的中国逐渐进入了“都市化”的时代。同时,随着西方人本哲学思潮在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中的传播,一批表现都市生存和自我体验的作品才在“新潮”阶段涌现出来,譬如,叶永青的《城市是一个处理人类排泄物的机器》(1985年)、毛旭辉的《水泥房间里的人体·正午》(1986年),以及张培力、耿建翌的早期作品。到了90年代中期,“都市”已然成为当代艺术家创作中一个重要的母题了,譬如钟飙的作品就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从风格上看,钟飙的作品趋向于波普化,简洁,洗练,注重图像的叙事表达。其笔下的都市既是后现代的、时尚的,也是支离破碎、片段化的。尽管艺术家没有明确地给出他对都市生活的价值判断,但透过那些繁华的都市景观,我们仍能隐约地感觉到画面中潜藏着一种冷静的思索。而到了世纪之交的时候,“都市题材”已经是中国当代艺术的主流发展方向之一了。



  Ⅱ



  之所以强调中西语境下都市题材与现代艺术的关系,在于给年轻一代艺术家的创作寻找一个艺术史的上下文语境。因为,对于他们的创作而言,往往都是在这两个参照系下起步的。2006年,郭锐创作了第一批与都市生存相关的作品。在艺术家笔下,画面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了图像化、符号化的都市景观,没有了汽车、商店、超市……,都市的繁华与喧嚣都消失了,唯有一些矗立的楼房,空旷的地面。作品的基调是冷漠的、孤寂的。显然,对于艺术家而言,重要的不是去表现具体的都市生活场景,而是要传递出一种源于都市体验的生存印象。为了强化这种生存印象,郭锐在形式的表达上做了大量的简化工作,剔除了不必要的细节,尽量利用图式来承载作品想要表达的文化观念。在郭锐笔下,作为当代都市象征的建筑成为了承载作品观念的重要来源。它们失去了个性和色彩,它们被艺术家统统地处理成灰色的、冷漠的“方盒子”,它们有着令人窒息的、长长的阴影。不难看出,在郭锐的作品中,这些建筑物不是优美的,而是冷漠的;不是有序的,而是杂乱的。它们无序地矗立于画面中,实质是对画面空间的冒犯,因为它们往往会给人在视觉上产生一种失重感和不适感。这正体现了艺术家的意图,即利用视觉——心理的表达来强化作品的叙事特征。



  同时,我们注意到,在郭锐早期的作品中,往往会出现一个或几个“小人”。他们大多数时候都站在阴影中,和旁边高大的建筑比较起来,他们显得孱弱而渺小,似乎有被阴影吞噬的危险。不过,作为一个符号性的存在,这些“小人”具有双重的隐喻,一个是作为艺术家自我的映射,以此来传递自己某种独特的都市体验。另一个是作为提示性的符号,进而寻求与“观者”进行身份置换,也就是说,当我们去关注这个“小人”的存在时,其实,观者也可以通过“小人”来达到自我反省的目的。或许我们可以这样去理解,正是由于“小人”的存在,让观者有了一种与作品对话的可能。不过,和“小人”相比,郭锐作品中出现的“枯树”则是一个纯粹“被看”的客体。它们处于画面中的某一个角落,点缀着周围的自然。由于它们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一种生存的别扭与存在的荒诞感得以彰显。



  2008年以来,郭锐的作品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一种类似于“风景”般的工业式场景取代了早期对都市化生存意象的表现。它们置身于荒凉之地,与周遭的自然环境完全脱节。它们就像一个孤独的景观,一览无遗地出现在观者的视觉前方。和早期的作品比较起来,观者与作品之间几乎没有了任何“对话”的可能,相反一种疏离感、陌生感油然而生。尽管作品仍然是一些楼房,但它们并没有给我们提供一种进入它内部的路径。它们没有门、没有窗,它们的存在完全是封闭而冷漠的。尽管观众可以欣赏这些画面,但画面的主体——建筑物本身却拒绝了我们。郭锐在塑造一个工业化的场景的时候,却拒绝观者进入画面。正是这种拒绝,观者发现,相对于作品的内部叙事而言,我们永远是一个“他者”。不仅如此,和早期作品最大的不同在于,这些楼房,抑或是场景都是无法近距离观照的,因为它们离我们的视线很远。很显然,艺术家在强化作品观念表达的同时,也利用了观者这种“他者”的身份和视觉上的距离感。不过,此时的“他者”也具有审视者的眼光。因为这种“距离感”既可以是视觉的,也可以是心理的;既可以是审美的,也可以提升到一个更高的文化层面。正是由于“距离感”的存在,观者可以由此去反思自身所周遭的都市环境,及其对现代生活的体验。对于艺术家而言,郭锐同时也实现了批评角度的转换,如果说早期作品还流露出一种对都市生存的体验与感怀的话,那么2008年以来的作品更多的是对中国工业化、现代化进程的反思与审视。



  Ⅲ



  当下,许多年轻的艺术家都异常青睐“都市”这个母题。因为,一方面,从题材上看,由于中西参展系的存在,他们可以在过去的艺术史资源中汲取有益的养份;另一方面,从思想、哲学的层面考虑,像青年马克思提出的“异化”思想、卢卡契强调的“物化”理论,20世纪70年代以来,德波、波德里亚等哲学家对后现代景观社会的反思与批判等思想资源,都给正在思考当代都市问题的年轻艺术家提供了新的思考角度,拓展了他们的艺术视野。当然,我们也应看到,对于年轻一代的艺术家而言,要想在都市题材这个类型中探寻出一条新的发展路径仍然十分艰难。他们不仅需要与既定的风格、语言拉开距离,而且要找到一种新的切入都市问题的批判性视角。正是从这个角度讲,郭锐目前的创作是比较成熟的。因为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图式语言,形成了个人化的风格,实现了作品视觉空间的转化,尤其在利用“他者的眼光”方面是比较智慧的;同时,他对都市与人、都市与社会、都市与自然等问题的思考也是具有建设性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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