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June 11, 2009

批判“意派”学说及其三元论

程美信


最近,北京今日美术馆举办了“意派――世纪思维”画展,参展艺术作品与高名潞先生的“意派”理论有没有内在联系,姑且不说,但作为“意派”理论创始人的高名潞,他在不同的场所及文章中都声称“意派”三元论打破了二元论的局限性,并创立了21世纪新思维以及中国美学体系。这种豪言壮语显然有失学术严肃性。我曾以《质疑高名潞“意派”体系》专文,对它进行了一番分析批评。高名潞对于外界质疑意见似乎毫无反应,反而通过媒体不断渲染“意派”理论的成就。匪夷所思的是,高名潞连“二元论”的理论性质没有搞清楚,竟然宣称打破了二元论的局限性。

一、二元论的理论实质

稍有哲学史常识的人们都清楚:二元论是一种试图调和物质与精神的对立矛盾的本体论。因为本体论的核心问题是宇宙起源以及世界本体,从而出现了物质本体的一元论或精神本体的一元论,这两派截然相反的一元本体论,成为哲学史上悬而未决的争论问题。二元论就在这一理论框架与历史条件下产生的,并派生出以物质为第一性的二元论和以精神为第一性的二元论,这两大理论分支又同时搁置了本体论原有的核心问题,转而依照二元理论逻辑解释世界存在现象,如一些神学理论将上帝与魔鬼并列为相等的二元对立。

现代科学的实证体系不再做本体论上的讨论,关于宇宙物起源处于一个不断探索发现的阶段。换言之,现代科学基本承认了自然本体的一元论,只是还没有科学家明确给出宇宙起源与其质量的确切答案,它可能是人类永远无法解开之谜,因此现代物理学发展走向极致便充满了疑问与假设,这也给神造世界万物的精神一元论留下无法反证的理论空隙。事实也如此,当有人提出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的疑问时,恐怕没有人能够给出有与无的确凿答案,如同问一个物理学家宇宙质量有多大一样,必将难倒所有科学家。人可以探索真理,但人不是真理本身,人之外的无限世界不是人这一有限体能够超越的,即便在经验意识把握方面也不例外,否则人就是无限存在的本体。这些仍不妨碍人类的好奇心、探索精神与抽象能力。之所以,传统形而上学的本体论被现代学术所搁置,胡塞尔成为最后一位试图努力调和现代自然科学与传统形而上学的矛盾冲突,从而迈向了一个他自己难以驾驭的思想疆域,建立一个空大而混乱的哲学体系,人们只能领会他的努力目标,但却看不到现象学的任何实际成果。

兴许人们都知道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名言,这种存在论是基于人类自身世界范围。如果将笛卡尔的说法当作宇宙世界的本体论,那不免大错特错,也误解了笛卡尔的哲学智慧。现代哲学限于人类世界的存在范围进行讨论,放弃了早期形而上学就宇宙本体及起源的讨论。换言之,二元本体论是失败的,更别说打破了二元论或者建立了三元论的世纪思维。在此,高名潞是陷入“将错就错”的巨大误区,二元本体论是错误的,何况三元论。因为宇宙间压根儿不存在相等于精神与物质之外的另外独立一元,二元论将人类的精神意识相等并列于宇宙本体,这种形而上学论说本是“玄之又玄”,如同误解了笛卡尔“我思故而在”的论说一样,认为思者不存在,宇宙和其它一切都不复存在。殊不知,存在哲学只限于人自身的历史纬度,即人与社会的物质与精神的存在现象。

此外,不论古代玄学或神学,还是现代科学或哲学,关于宇宙本体都不能给出都准确答案,譬如宇宙的起源及其准确质量;上帝的诞生其真实形态形象;不外采取神秘化的想象处理或者回避性的搁置处理。但是,人类从运动现象中总结出一个经验性的基本规律,世界本体具有统一性,如《易》认为“太极”是一元本质。

二、“意派”学说是原始思维

假定高名潞的“意派”三元论可以成立的话,它确是21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哲学思维,也是破天荒的理论发现。很遗憾,严谨的学者或真正的哲学家,绝不会如此口若悬河,因为它违背现代知识的基本常理,只有尚未能脱魅的玄学家才有这种原始思维。有趣的是,中国阴阳八卦的民间“易学派”,总有人宣称自己打破了二元论思想局限性,创立了“三元”学说。如自称是“哲学狂人”的黎鸣先生,不仅到处宣扬他的“三元”本体论,还宣称他用老子“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哲学原理,攻克了数学界无法解决“四色”难题。在高名潞“意派”理论中,犯了跟黎鸣先生一样致命的错误,他们都宣称自己的“三元论”打破二元论局限性,可他们居然不清楚二元本体论自身便是个伪命题,还妄称打破了它的局限性。

如果仔细对照高名潞的“意派”立论方法,便知道他基本沿袭了中国传统哲学的归纳模式。先主观设定的“三”,然后什么都往上靠、往里装。如给出象、理、场的三种不同的“意”说,所谓“意象、意理、意场”,并赋予“三意”为“三外”说,即“意在言外”、“意在象外”、“意在理外”。这些显然是一种修辞游戏,也是原始思维普遍采用经验归纳法。根据象、理、场,便得出“意派”立论的三元依据,继而推演出:人、物、场的三者关系,并将中国30年来的三种不同时期的纳入“意派”的三元之中,即上个世纪70年代末与80年代初为“意象”艺术的第一阶段,85运动为“意理”艺术第二阶段,90年代的“极多主义”“意场”的第三阶段。因此,“意派——世纪思维”展览分为三部分:人(意思)、物(意见)、场(意在)。

事实上,以传统哲学来解释高名潞的“意派”三元论,已是极为牵强。象、理、场的三个概念不构成三个独立元。象,是指事物的外在形态特征,如《易·系辞》说:见乃谓之象,万象包括宇宙间一切景象,谓之“万象”;理,是指事物的内在规律特性,如《说文》解释:理,治玉也,顺玉之文而剖析之;场,是抽象的空间概念,指物质实体之外的空间,现代物理学认为“场”是一种特殊物质,看不见摸不着,但它确实存在,比如引力场、磁场、暗物质等等。必须指出的是,高名潞这里用“场”这一概念,不过是传统人文观念中“境”,只是偷换概念而已,其实质是一种情景状态,即受到客观条件的影响的思维心理现象。如果说艺术创作在方法论上需要“意”识到对象的外部特征、内部规律、客观空间的三者关系,那还勉强说得过去,如果将这种三“意”方法论作为打破了二元论局限性,则是风马牛不相及;如同用人性三论(性善、性恶、中性——非善非恶)去概括宇宙本体的三种性质一样荒唐不堪,因为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必然联系,在性质上也不属于同一范畴。

“意派”的三元论中的人(“意”)、象、理、场,在本质上较属于一元,怎么也得不出另外两元?即使按照形而上学的说法,人、场、物顶多包含两个对立而统一的二元结构,暂且不论它们之间属于上帝或自然的本体问题,可又何来两者之外的一元。有“三元”论者将事物运动规律作为一元,也有将人的意识、神的意志分为各自独立的一元,加上物质为独立一元。可是,一旦这些论说涉及宇宙世界的本体问题,必然出现逻辑混乱,根源在二元论、三元论、多元论无法找到合理的“统一性”。如高名潞凡是都往“三”字上靠,就是典型例子,而无视它们之间主客的逻辑关系。像“三意”中的人(意思)、物(意见)、场(意在),这些与其对应的思、见、在,没有必然的内在逻辑关系,纯粹是一种修辞意义上的归纳演绎。如同传统玄学中“阴阳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演绎法,从而派生出五味、五官、五方、五谷、五脏、五音、五岳、五彩等直观归纳的经验概念。

三、多元主义的人文本体

不错,在当代人文学科中,“多元主义”非常时髦,特别来自生态学的影响作用,在政治、文化、社会领域兴起一种多元主义学说。这一学说的核心思想是强调社会多样、文化宽容、个性解放的人文理念,即对个体的性格、趣味、思想、习惯、经验赋予更多的包容性。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哲学家,将这种多元主义思想,上升到打破宇宙本体的二元论或一元论的理论高度。因为它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范畴。当然,一些中国学者则是例外,特别是那些民间江湖术士或国粹主义学者,他们不仅到处推销早已被现代学术界所摈弃的伪命题,还有借尸还魂一般强调自己在为祖宗和民族争光。

众所周知,多元主义兴起于西方20世纪上半叶,它是一种政治思想,反对传统国家主权学说,否认国家是唯一具有最高主权的机构,强调教会、工会、商会等社团组织具有与国家相等的地位作用。因此,它主张政治权力多元化,认为国家主权是人为划定的政治强权,赋予国家至高无上的独占权力,必然产生极权主义,扼杀个人自由和社会创造力。这种理论的背景的产生,基于大规模的工业化、资本集团与国家权力的日益膨胀,表现出对个人命运的不安恐惧。因此,早期多元主义反对霍布斯、卢梭、黑格尔和奥斯汀为代表的主权学说。如今多元主义渗入了生态主义、解构主义、女权主义、反种族主义理论学说,成为一门流行的时髦哲学。不过,还没有人将多元主义思想作为一种本体论哲学,它毕竟只限于人文社会学说。

就艺术而言,主张形式与内容、手段与体验、倾向与个性的多元主义,无疑富有积极意义。文化多样与意识开放是确保社会进步的必要前提,但这只限于经验意义层面的多样性,不等于真理的多样性;即人类在探索真理采取一种开放与包容的姿态,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地发现真理。也就说,无论艺术还是思想,尽管可以主张多样性,但不能代表任何一样艺术与思想具有同等的实际价值。此外,文艺理论必有自身的学科边界,正如自然科学不再否定人的思维与手段的客观局限,不再对未能解释的问题给出一个肯定结论。艺术富于想象表现力和自由意志,可任何经验都有自身内部规律以及意识基础;它始终离不开人这一存在主体的实质作用,被雕刻过的石头,其审美性、思想性、文化性是相对于人而存在的,对于石头本身则是毫无任何意义。存在主义哲学以及后现代主义哲学,它所以摈弃了传统形而上学无所不包的庞大体系,还原到人的自身立场,将历史文明与社会文化作为主体对象。

随着多元主义的庸俗化,它的泛滥也是非常惊人的,特别中国艺术理论界。因此,多元主义发展为一种总哲学,放置四海之内皆为准。而且,多元主义演变为中国化的超自然哲学以及反西方、反殖民的政治意识形态武器,诸如人权、民主等现代普世价值观等等。这种伪多元主义在中国社会语境下,却强调专制权力与民族传统的“一统性”,即对外是“多元主义”,而对内则是“大一统主义”。

高名潞一再强调“意派”理论的提出,不仅颠覆西方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理论,还证明了“意派”是中国思维的优越性,并让充满西方话语权的当代艺术舞台添加了不同的声音,这种声音是以一种对西方评价标准质疑的高姿态登上当代艺术舞台。并声称他建立了“中国美学体系”、“中国自己的艺术理论”,这与宣称的“世纪思维”是完全格格不入的。毕竟“意派”理论符合当下的国情语境,并充满了国族意识形态情绪。诸如此类便不一一列举。问题在于“意派”理论的自相矛盾,其危险性是误导他人,还纵容了中国社会根深蒂固的传统保守主义与集权专制主义。

四、最后一点声明

由于批评高名潞的“意派”理论,无形中涉及他所策划展览的诸多艺术家作品,如“意派--世纪思维”,据说有80位艺术家。本人没有亲身前往参观展览,对高名潞“意派”的批评也限于理论层面,纯属观点之见,并非针对那些参展艺术家的作品。希望艺术同仁不要把本人对“意派”理论的批判,看成是对参展作品的全面否定,本人尚无“恨鸟及屋”之意。


相关文章连接:
1、程美信《质疑高名潞的“意派”体系》
2《通过“意派”梳理一个艺术史脉络》
3《高名潞、隋建国谈“意派”》
4高名潞《“意派”——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
5高名潞《意派论——一个颠覆再现的理论》
6《“意派——世纪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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