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May 29, 2010

奢华的Party里,找不到一个凡·高



《时代周报》 2010年5月13日 作者:谢培







2010年5月的北京,几天前还需要穿棉袄,一夜间进入了酷暑,急剧的天气变化让人疲于适应。从古老的故宫一路向前,北京中轴线最北端的巨大建筑不是鸟巢,而是它东南方的国家会议中心。这里,一个同样体型巨大的、名为“改造历史:2000-2009年的中国新艺术”的当代艺术群展向世人撩开了面纱。

这个艺术展的主要策展人是吕澎。在艺术界,他是一个特例。政治教育系出身,既能写史,又能策展,还能找来巨额投资,在这个行业中,他还有着更多的身份。“改造历史:2000-2009年的中国新艺术”最初的投资额从800万提高到1000万,并最终定格在1800万。最初的展览设想是三城模式:北京、上海、广州,但如此巨大当量的当代艺术展需要一个更精确的爆炸点,最终,吕澎选定了这个以“国家”为名的会议中心—在2008年8月,这里是奥运主新闻中心、国际广播中心所在地。

同奥运创下的一个又一个“最大、最多”一样,“改造历史:2000-2009年的中国新艺术”是中国当代艺术史上迄今为止投资最高、规模最大、参展艺术家最多的“历史性”展览。在位于地下一层的1.3万平方米的展厅内,陈列着来自200多位艺术家的1000多件作品(加上在北京今日美术馆和阿拉里奥北京艺术空间内的年轻艺术家,“改造历史:2000-2009年的中国新艺术”的参展艺术家达到291人),根据展览主题的要求,这些作品均创作于2000年至2009年这十年间,且都带有“当代艺术”的标记。

“历史”的几个节点

吕澎对时代周报记者说,最早的策展动机来自自己书写当代艺术史的需要,最早的年头可以上溯至他1992年在主持“广州双年展”的时候:“收集资料,在家里研究,这就是写艺术史最基本、最基础的工作,大家都是这么一个工作方法。在当代我们有机会做一个很大的展览,这样你就可以看到原作,就可以有个很直接的判断。假如可以先看个展览,然后再写,是不是比只看资料好一些?”

在撰写美术史的吕澎眼中,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每一步都与改革开放的历史大背景紧密连接在一起。当代艺术与这个国家的“历史”密切相关。

1978年,如今的当代艺术家黄锐还是一家皮件厂的工人,黄锐那时想的是策划一场能发出自由声音的艺术展,他与马德升成立了“星星美展”筹备组,1979年9月27日,涵盖油画、水墨、钢笔画、木刻、木雕的150多件展品,在中国美术馆东侧的铁栅栏上面向公众展出。这场展出了三天,只是闪了一闪的“星星美展”,如今被认为是中国当代艺术的首次公开展览。

1989年,在以高名潞为主的批评家的努力下,筹备更加细致、更有步骤的“中国现代艺术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艺术家用一个“禁止掉头”的标志和与之相关的行为艺术来宣告自己的存在。就在“中国现代艺术展”开幕当天上午的11时左右,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的肖鲁,用左轮手枪向自己的装置作品《对话》发射了两颗子弹。下午,展览负责人之一的高名潞宣布按有关部门通知休展。混乱而激进的艺术家们尖锐的声音,在1989年刹那响起后迅速归于沉寂。

沉寂之后,市场默默地、同时也是强有力地改变着当代艺术和当代艺术家的地位。中国“表现新锐”的艺术家们开始频频出没于国际性的当代艺术大展,引起了西方世界的关注,价格也逐步攀升,“新世纪之初,诸如方力钧、张晓刚等人单幅作品的最高价格在两三万美元,而在短短的五六年之间就翻了100倍甚至更多”。新世纪中国大地上的画廊、拍卖公司、艺术博览会也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长。2006年当代艺术受到了国内画廊、收藏家和投资人前所未有的欢迎,受到市场热捧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们被称作“四大金刚”、“F4”。在世界知名艺术网站Artprice公布的“2009年度当代艺术家拍卖价格500强名单”中,中国艺术家占据了前50人中的16席,8名艺术家跻身前20名,曾梵志以拍卖销售总额1107万欧元位列中国首位、世界第六。Artprice的报告还说,中国是继美国和英国之后,排名全球第三的当代艺术大国。

最奢华的大Party

受吕澎的邀请加入策展团队的南京诗人朱朱对记者说:“在场馆方面,在出版物方面,在宣传方面,在展览的所有环节上,我们几乎都是不计成本,力图做到最好。”嘉宾们吃的是“俏江南”,入住的是四星级的国际会议中心酒店。

“改造历史:2000-2009年的中国新艺术”学术大奖的颁奖晚宴在国际会议中心一层摆下百桌,在交响乐的伴奏下,近千名艺术圈内人士走过红毯,获奖艺术家们在镁光灯照耀下留下手印。一位策展人对时代周报记者说:“现在的艺术展就像个Party,大家不是来看作品的,都是来看人的。这个,是最大的Party。”

在大Party上出现的艺术家们早已不复当年的模样。女雕塑家向京对记者说:“我经常开玩笑说,我们这些当代艺术家都是暴发户,在很短的时间里经历了从无到有的过程。这确实是托了中国命运的福。我们的幸运在于时代给予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好的机会。”参与过1989年“中国现代艺术展”,如今被称作“当代艺术F4”之一的王广义,绝没有当年作品卖到了一万元而浑身颤抖时的激动,他说:“回到三十年前,中国当代艺术的起点。那个时候十个艺术家里至少有八个有凡·高情结。回头想想,那是十分美好的岁月。而在今天这个年代,十个艺术家里你想找一个有凡高情结的都很难。这甚至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因为时代变了,你只能在时代的大背景下去作自己的选择。”


除了2008年在北京中轴线上燃放脚印焰火的蔡国强外,那些在市场上屡创天价的中国当代艺术家基本悉数到场:曾梵志、张晓刚、岳敏君、王广义、方力钧……除了这些置身其中的明星级别的当代艺术家,更多觉得自己并未获得相应市场认可的艺术家也不愿错过这个大Party,尽管他们对此次“集装箱式的展出”颇有微词,但都纷纷从各地赶来,谁也不想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缺席。“改造历史:2000-2009年的中国新艺术”和这个与之呼应的颁奖大Party汇聚了来自中国当代艺术圈的几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士。艺术家、策展人、批评家、画廊主、投资客、收藏家、艺术媒体,他们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战舰群,马力强劲。1989年“中国现代艺术展”上出现的是“不准掉头”的标志,而现在这个战舰群则是难以掉头,也不能掉头。

“国家级”的历史和市场

钱不是问题,进入“国家级”展馆也不再是问题。虽然在此之前,吕澎在“国家级美术馆”广东美术馆主持操办的1992年首届广州双年展曾遭到干预(1992年),高名潞策划的现代艺术20年纪念展也被叫停(2009年),但艺术家张大力的新作“第二历史”在广东美术馆的展出(2010年4月)已经让很多观察者确认了具有争议性的当代艺术进入“国家级”展馆的可能。

张大力的“第二历史”同样出现在了“改造历史:2000-2009年的中国新艺术”中,“第二历史”是张大力潜心搜集的关于“修改照片涂改历史”的史料集合。一同出现的还有艺术家张小涛的几幅描绘集体斗殴的绘画,其中一幅《无题》中有着大片人群与火焰,这让人联想到不久前发生在湖北的 “石首事件”。同样闹得沸沸扬扬的艺术家反对艺术区拆迁的“暖冬计划”事件,也在展览中以绘画、视频的形式得以展现。张小涛对记者说:“我并没有感到明显的作品审查”。而在策展人吕澎看来,能够进入当代艺术史的作品,必定是那些与当下社会变革有着强烈联系的作品。

那些与中国当下社会发生关系的当代艺术作品,将在这个“国家级”的会议中心内,被包含在“改造历史”这个主题中,展出18天。吕澎对时代周报记者说:“并不是所有艺术家都可以进入艺术史写作的。假如说有200多位参展艺术家,而真正进入我写的艺术史的一半都没有,还是很少的。这次有些人把它理解为是一次进入历史的机会,其实它显示的是一次可能进入历史的机会。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一次机会,但是它不等于就是。”

进入此次“改造历史:2000-2009年的中国新艺术”展览的艺术家、艺术品并不意味这便进入了历史,但即便进入了吕澎撰写的《21世纪中国艺术史:2000-2009》,也并不意味着那些作品真正进入历史,一切有待时间检验。吕澎同样认同这一点。但与历史相比,市场的检验无疑简单、直接得多,就在展览揭幕的第二天,吕澎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展览中的一千多件艺术品已经卖出去一半有多。“这可是几千万上亿的事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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